第226章 藏锋敛颖待天时(1/2)
暮色渐合,书院散学的钟声余韵犹在耳畔,三三两两的学子谈笑着各自归家。司马懿落在人群之后,步履沉静,目光掠过前方不远处正并肩而行、低声交谈的诸葛瑾与诸葛亮兄弟,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几不可察地掠过一丝极淡的涟漪,随即归于平寂,只余下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他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并非鄙夷,亦非艳羡,更像是一种基于自身信条的本能反应——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过早显露锋芒,在他看来,无异于将自身的虚实暴露于众目睽睽之下,智者不为。这观念,早已融入他的骨血,既是严厉父亲司马防自幼耳提面命、反复敲打的结果,亦是他天性中那份超越年龄的谨慎与多思使然。藏拙,于他而言,非是怯懦,而是一种更为深远的自保与蓄力之道。
他的居所,离书院不算太远,却刻意选在了一条相对僻静的巷陌深处。司马家根基在河内温县,父亲司马防如今隐居在家,不再过问朝堂政事,一心只管理庞大家业,对族中子弟,尤其是他这个次子,要求更是严苛到了极点。那无处不在的审视目光,那时刻萦绕耳畔的规训教诲,都让他感到一种无形的束缚。此番主动求来邺城进学,明面上是为冀州书院盛名与更好前程,潜意识里,何尝不是想离那令人窒息的严父远些,在这新朝的都城,为自己寻得一口可以自由喘息的空隙?
推开虚掩的木门,院内悄无声息,只一名年约五旬、沉默寡言的老仆迎了上来,接过他手中装着书卷的布囊。这便是他在邺城的全部“家当”——一主一仆,守着这方小小的天地。与河内老家的深宅大院相比,这里堪称简陋,却让他感到一种难得的松弛。
“阿昌,饭食可备好了?”司马懿的声音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郎君,已备妥,在灶上温着。”老仆阿昌躬身应答,声音沙哑而恭谨。
晚饭极其简单,一碟时蔬,一碗粟米饭,一盅清淡的肉羹,不见丝毫奢靡。司马懿用餐的姿态与他骑射时一般,安静、高效,咀嚼无声,动作间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规矩感。他吃得不多,但每一口都细细咽下,仿佛进食本身也是一项需要认真完成的任务。席间无人言语,只有轻微的碗箸碰撞声,更衬得这小院寂寥异常,却也安宁。
用过晚饭,他并未如寻常少年般或嬉戏,或早早休息,而是径直回到了自己的书房。书房不大,陈设也极为简朴,一桌一椅,一架书橱,墙上挂着一幅素净的山水图,再无多余装饰。唯有靠窗的书案上,笔墨纸砚摆放得一丝不苟,显示出主人严谨的习性。
他于案前坐下,并未立刻展卷,而是先闭目凝神片刻,将日间书院琐事,尤其是骑射场上众人的表现,如同过筛般在脑中细细梳理一遍。诸葛亮的善于观察与举一反三,曹铄的坚韧与隐忍,卢毓的灵锐外露,法正孟达的中庸自守……每个人的特点,都被他冷静地分析、归类,储存于记忆深处。这并非出于好奇,而是一种近乎本能的收集信息行为,如同将领熟谙地图上的每一处山川险隘。
片刻后,他睁开眼,眸中已是一片清明沉静。他自书橱中取出一卷《孙子兵法》,并非崭新,书页边缘已有磨损,显然被反复翻阅。然而,他今夜研读的,并非书中固有文字,而是他自己附加的心得。
烛火摇曳,映照着他年轻却过分沉稳的脸庞。他展开书卷,目光却常常停留在书页的空白处,或是夹在书页中那些单独裁切的纸张上。若有书院教授兵法的先生在此,能得以窥见这些纸张上的内容,定会惊得瞠目结舌,继而对其刮目相看。那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批注、推演、假设,字迹工整而内敛,却透着一股冰冷的锐气。
例如,在《谋攻篇》“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旁,他批注道:“伐谋之要,在于料敌于先,示形于无形。诸葛瑾之稳,可示之以‘正’;卢毓之锐,可诱之以‘急’;曹铄之弱,可骄之以‘怜’;至于诸葛亮……”笔锋在此略微一顿,留下些许空白,似在斟酌,最终并未写下具体评断,只续道:“…善察者,亦需防其察己。故藏拙非愚,乃乱其察也。”
又如在《军形篇》“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处,他引申写道:“藏者,非仅藏兵,亦需藏志、藏能、藏真。河内司马,树大根深,父虽隐而威犹在。吾今蛰伏于京城书院,恰如潜龙藏于九地,不争一时之长短,不图虚浮之名望,唯积学养望,静观时变。待风云涌动,方是腾跃之时。”
更有一张单独的纸,上面竟是以邺城为中心,勾勒的天下形势简图,旁有细密小字分析,其见解之犀利,格局之宏大,远超同龄学子:
“北方:匈奴、乌桓或灭或收,已融入大汉疆域,不复为大患。唯余鲜卑,分裂为轲比能、步度根、素利三部,彼此攻伐不断,内耗严重,短期内无力南顾,正可为我所用,以夷制夷。”
“东北:公孙度灭,高句丽破,朝鲜半岛故土尽复,新设郡县,开疆之功,前所未有,北疆自此稳固。”
“西北:羌胡屡经挫败,主力被驱,曹操、段煨等坐镇,大局已定。所虑者,唯余打通河西走廊,再兴丝绸之路,此乃长远之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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