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郯城龙吟见父威（2/2）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关羽才放下笔，将批阅好的文书合上，置于一旁。他并未抬头，仿佛自言自语，又仿佛早已知道关平的存在，声音平静而低沉：“来了。”

只此二字，却让关平心中一暖，所有的紧张和旅途劳顿仿佛瞬间消散。他上前几步，来到书案前，撩起衣袍，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不肖儿关平，拜见父亲大人！儿……已奉命抵达郯县！”

关羽这才缓缓抬起头，那双平日里威严凛冽的丹凤眼，此刻落在儿子身上，锐利之色稍敛，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柔和与审视。他目光如炬，上下打量着关平，从他那略显风尘仆仆却挺得笔直的脊梁，到他那张因激动和紧张而微微泛红、却努力保持镇定的年轻面庞。

“嗯，”关羽微微颔首，声音依旧平稳，“路上可还顺利？”

关平心中一凛，知道父亲此问绝非寻常寒暄。他略一沉吟，决定将从臧霸处得知的情况和盘托出，这既是职责所在，也是对父亲的绝对信任。于是，他将如何路经济北，遭遇泰山贼劫掠商队，自己如何愤而出手，追杀溃匪至山寨，偶遇臧霸，以及后续臧霸坦诚困境、联手肃清内部、乃至臧霸最终决定彻底归附、请求朝廷派官接管泰山郡并愿率部听调等一系列事情，原原本本，清晰扼要地叙述了一遍。他并未夸大自己的勇武，也未隐瞒其中的惊险与臧霸的无奈，只是客观陈述。

叙述的过程中，关羽一直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轻抚着长髯，眼神深邃，看不出喜怒。直到关平说完，堂内陷入了一片短暂的寂静。

片刻后，关羽才缓缓开口，语气中听不出褒贬，却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了然：“臧宣高……此人，倒也算是个识时务的。他能借此契机，壮士断腕，彻底归心，于朝廷，于徐州，皆是幸事。此事，为父知晓了，会与赵使君商议，妥善处置。你……做得不错。”

一句“做得不错”，从素来要求严苛的关羽口中说出，已是对关平此番行动的最大肯定。关平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同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

“不过，”关羽话锋一转，目光骤然变得锐利起来，如同两道冷电，直射关平心底，“匹夫之勇，可斩十人、百人，然可能平定一方？可慑服万军？为将者，勇为其末，谋为其先，势为其本。你可知，为何为父坐镇此地，宵小不敢妄动，江淮之敌，亦要掂量再三？”

关平心神一凛，知道这是父亲在考较和点拨自己，他凝神思索，谨慎答道：“因父亲武艺超群，威名远播，更因父亲治军严明，恩威并施，麾下将士用命，后方百姓归心，故能形成泰山压顶之势，令敌未战先怯。”

关羽微微颔首，算是认可了这个回答，但随即又道：“说得不错，却还不够深。势之所在，根于国力，源于政通人和。陛下在邺都统筹全局，推行新政；赵使君在此，安抚百姓，劝课农桑，清明吏治，此乃大势之根基，稳固之根本。为父在此，掌军事，御外侮，乃是与赵使君文武相济，各司其职，共同维系此势，使其凝聚于青徐一隅，化为不可撼动之壁垒。你日后在军中，不仅要习练武艺，熟读兵书，更要明了这军政协作之道，尊重地方牧守，体察民情民心。如此，方能不为一勇之夫，而可为统兵之将。”

这一番教诲，高屋建瓴，将个人勇武与天下大势、军政关系剖析得淋漓尽致，让关平有种茅塞顿开之感。他深深躬下身去：“父亲教诲，孩儿铭记于心，定当时刻反省，不敢或忘！”

“起来吧。”关羽语气缓和了些许，“你一路劳顿，先下去歇息，住处已为你安排妥当。明日卯时，至城外大营点卯，自有职司分配于你。军中法度森严，一视同仁，你既入军中，便不再是关某之子，只是一名普通士卒，需恪尽职守，不得有误，可能做到？”

“能！”关平挺直胸膛，斩钉截铁地答道。

关羽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退下了。关平再次行礼，转身，步履沉稳地走出了书房。当他轻轻带上房门，隔绝了父亲那威严身影的刹那，他才感觉到自己的后背，不知何时已被汗水微微浸湿。与父亲这番短暂的会面，其带来的压力与收获，远比路上与泰山贼厮杀更为深刻。

是夜，关平躺在都督府侧院一间简朴的厢房中，辗转反侧，久久难以入眠。父亲的话语在耳边回响，郯城独特的军政氛围仿佛透过墙壁渗入房中，远方似乎还能隐约听到军营中巡夜的刁斗之声。他知道，从明天起，他真正的军旅生涯即将开始。前路注定充满艰辛与挑战，但他心中却充满了昂扬的斗志。他要在这里，在父亲的麾下，用自己的汗水和努力，一步步践行自己的理想，成为像父亲那样，足以支撑起一方天地的栋梁之才。

窗外，秋月如钩，清冷的月光洒在郯城巍峨的城墙、森严的督都府与庄重的刺史府上，也照亮了一个年轻将领初至军营、满怀憧憬与决心的不眠之夜。龙驹已至，能否经受住战火的淬炼，发出震动天下的长吟，一切，都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