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囚车北望见真龙（2/2）

“这一路北来，元龙所见如何？”刘备开门见山，没有斥责，没有招降，反而问起了风土人情。

陈登略一沉吟，如实回答：“徐州民生渐复，青州胡汉相安，冀州富庶安宁。陛下治下，确有新朝气象。”

刘备点点头，叹道：“乱世日久，百姓苦甚。朕虽不德，亦知欲安天下，必先安民。度田检籍，虽得罪豪强，然为的是均平赋役，使耕者有其田，业者得其利。或许手段刚猛了些，但长痛不如短痛。”

陈登心中一震，刘备竟如此直接地谈及这最敏感的话题。他忍不住反问：“陛下就不怕世家大族离心离德，动摇国本吗？”

刘备笑了笑，那笑容中有几分无奈，更有几分决绝：“离心离德？若只顾世家而罔顾亿兆黎民，国本才真正动摇。元龙，你熟读经史，当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世家固然是国之栋梁，然栋梁若只顾自身盘根错节，侵蚀地基，大厦倾覆之日，栋梁又何存？朕要的，是能与国家共休戚、而非只顾私利的栋梁。”

这番话，如暮鼓晨钟，敲在陈登心上。他自幼接受的“家族至上”理念，与刘备这“天下为公”的胸怀相比，顿时显得狭隘。他想起彭城守城时，城内百姓的惶恐与无助，而破城后，关羽、糜竺并未大肆株连，反而迅速安民……这些片段与刘备此刻的话语相互印证。

接着，刘备又与他探讨了江淮地理、漕运利弊、乃至未来平定江南后如何治理等战略问题。陈登发现，刘备并非空谈仁德，其对实务的见解、对全局的把握，远超他的想象。尤其是刘备提到“将来若得江南，非仅靠武力征服，更需疏通漕运，使南北血脉贯通，则天下赋税可调，民生可苏”，更是展现了其超越一时军事胜负的长远眼光。

谈话间，刘备既未刻意招揽，也无羞辱之态，只是平等地交流，询问他的看法，仿佛面对的并非一个俘虏，而是一个值得探讨的士人。这种尊重，让陈登倍感意外，也倍感复杂。

最后，刘备看着陈登，语重心长地说：“元龙，你之才具，朕素有所闻。彭城之守，足见你忠勇智略。然，才华若只为一家一姓谋，终是可惜。这天下，不该是豪强割据、百姓流离的天下。朕虽不才，愿与志士仁人共勉，再造一个四海升平、万民安居的汉室。这其中艰难险阻，朕自知之。但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

刘备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宫外欣欣向荣的邺城：“朕起于微末，深知民间疾苦。这皇帝之位，非为满足一己之私欲，而是承载着万千生民之期望。元龙，你可愿放下过往恩怨，看看这新的天地，为这天下不该如此之愿景，尽一份心力？”

没有威逼，没有利诱，只有一番坦诚的肺腑之言和一个宏大的邀约。陈登怔怔地看着刘备的背影，那个并不算高大却仿佛能扛起整个天下的背影。他想起一路上所见的安定景象，想起刘备方才谈及民生、战略时那真挚而坚定的眼神，再对比袁术的骄奢淫逸、刘表的保守苟安……

他毕生所追求的，难道仅仅是陈氏的荣耀吗？在更大的格局面前，家族的利益似乎变得渺小了。真正的“大”，或许是如刘备所言，是天下万民的安定，是文明的延续与复兴。

陈登缓缓起身，整理了一下衣冠，然后面向刘备，郑重地长揖到地，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清晰：“陛下……襟怀四海，志在安民，非臣以往所能窥测。登……井底之蛙，固于门户之见，险些误入歧途。今日得见陛下，方知何为英雄杰出，何为王霸之略！若陛下不弃，登……愿效犬马之劳，虽肝脑涂地，亦无所辞！”

这一刻，那个执着于“家族大于一切”的陈元龙，在真正的天下胸怀面前，彻底折服了。他心中那份敬佩的名单上，赫然添上了一个新的、分量最重的名字——刘备刘玄德。

英雄杰出，有王霸之略者，刘备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