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囚车北望见真龙(1/2)

一辆沉重的囚车,在精锐骑兵的押送下,辘辘北行。车轮碾过新修的官道,扬起的尘土,混合着道旁田野新绿的草木气息,扑进囚笼。陈登一身素色囚服,倚靠在冰冷的木栏上,面容清癯,眼窝深陷,但那双鹰隼般的眸子里,却不见寻常囚徒的绝望或惶恐,只有一片深沉的疲惫与挥之不去的思虑。

他从广陵陈氏的贵公子,沦为阶下囚,不过短短数年。往昔岁月如潮水般涌上心头。自幼,父亲陈珪便将他带在身边,耳提面命:“元龙,吾广陵陈氏,源远流长,家族之兴衰,重于泰山,甚于己身!”这句话,如同烙印,深深刻入他的骨髓。他刻苦攻读,习练武艺,结交名士,一切所为,皆是为了光耀门楣,壮大家族。他曾以为,在这乱世中,凭借陈家的底蕴和他的才智,足以庇护宗族,甚至攫取更大的权柄。

然而,现实却给了他沉重一击。陶谦老迈昏聩,却困守徐州,不肯放手;刘备崛起于北境,其推行的度田检籍,直指世家大族赖以生存的根基;父亲陈珪不甘家族权势被削,暗中串联袁术,企图火中取栗,结果引狼入室……这一切的算计、挣扎,在关羽那无可匹敌的刀锋和镇北军强大的实力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父亲在城破前忧惧病逝,他陈元龙纵然智计百出,拼死守城,最终也落得个身陷囹圄的下场。

“家族大于一切……”陈登喃喃自语,嘴角泛起一丝苦涩。他为之奋斗半生的信念,如今看来,却像是筑在流沙上的堡垒。这天下大势,浩浩汤汤,岂是一个家族之力所能抗衡?

他的思绪不由得飘向那些他曾敬佩的人物。下邳陈氏的陈纪、陈谌兄弟,家门严谨,德行高尚,为世楷模;平原华歆,清高如玉,名重海内;琅琊赵昱,正直刚毅,嫉恶如仇;北海孔融,博学宏才,名士风流……这些,都是他曾经仰望的星辰。可如今,他们或已凋零,或已归附新朝。至于身边囚车里那位昔日袁术麾下大将张勋,此刻正蜷缩在角落,逢人便拜,乞求活命,丑态百出,更让陈登心生鄙夷,也更感时移世易。

“益州刘璋,守户之犬;荆州刘表,坐谈客耳;扬州袁术,冢中枯骨……”陈登冷静地剖析着天下剩余的诸侯,“皆非雄主之才。看来,这汉家天下,气数未尽,三兴之势,已成定局了。”想到这里,他内心深处那点因家族覆灭而产生的怨怼,似乎也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对即将见到的那个人的强烈好奇——刘备,刘玄德。

这个起于微末、以织席贩履为生的汉室宗亲,如何能在群雄并起的乱世中脱颖而出?他如何能让关羽、张飞这等万人敌誓死相随?又如何能在北境建立起赫赫武功,最终登临帝位?在陈登过往的认知里,英雄或许该是袁绍那般四世三公的贵胄,或是曹操那般狡诈雄略的枭雄,而刘备的形象,却始终有些模糊。他听说刘备仁厚,但也知其麾下铁血;听说刘备善于用人,但也知其法令严明。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囚车继续北行。穿过刚刚经历战火、但已在官府组织下开始恢复生机的徐州村镇,陈登看到的是井然有序的赈济,是官吏督促春耕的身影,虽仍有疮痍,却无流离饿殍之惨状。进入青州,他更惊讶地看到,一些剃发左衽的胡人,竟与汉人百姓一同在田间劳作,甚至有成建制的胡人骑兵在汉人军官带领下巡弋边境,虽服饰各异,神情却颇为恭顺。押送军官告诉他,那是归附的乌桓、匈奴部落,陛下推行“胡汉分治,渐次融合”之策,赐其田土,编户齐民,选其壮勇为义从。

陈登默然。他熟读史书,深知胡患之烈。历代王朝,或征伐,或和亲,鲜有能真正安辑者。而刘备,竟能以如此方式,将剽悍的胡骑化为己用,并使其渐染华风,这需要何等的气魄与手段?这绝非一味怀柔或单纯武力所能达到。

越往北,景象越是繁荣。进入冀州境内,沃野千里,阡陌纵横,村落密集,市井繁华。邺城那巍峨的轮廓出现在地平线上时,连陈登也不禁为之动容。这座新兴的都城,充满了活力与秩序,与他记忆中雒阳的暮气沉沉截然不同。

囚车没有直接驶入喧嚣的市区,而是被押往城西一处僻静的馆驿,虽仍是软禁,但环境整洁,饮食无缺,看守的军士也颇为守礼。陈登知道,这是暴风雨前的平静,决定他命运的时刻,即将到来。

数日后,陈登被带入铜雀宫。他没有被戴上枷锁,只是由两名禁卫引领,穿过重重宫阙。宫殿虽新,但规制宏大气象庄严,不见奢靡,反显简朴刚健。终于,他在一处偏殿见到了那位传奇的大汉新帝,刘备。

没有想象中的帝王威仪,没有前呼后拥的排场。刘备身着简单的玄色常服,正伏案批阅奏章,几名侍从静立远处。听到通报,他抬起头,放下朱笔,目光平和地看向陈登。

陈登深吸一口气,依礼下拜:“罪臣陈登,叩见陛下。”

“元龙请起。”刘备的声音温和,却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他指了指旁边的坐席,“看座。”

陈登谢座,微微抬头,第一次真切地打量这位皇帝。面容清癯,眼角已有细密皱纹,充满福相的大耳垂,比正常人要更长一些的双臂,这副异相确实引人注目,但最令人难忘的是那双眼睛,清澈、沉静,却又仿佛能洞察人心,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宽厚与坚韧。没有袁绍的矜贵,没有曹操的诡谲,也没有袁术的狂妄,只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沉淀下来的力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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