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经野定策安天下（2/2）

殿内一时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随即响起了低声而激烈的讨论。大臣们三三两两交头接耳，面色严峻地交换着意见。

片刻后，仍是性格刚直、洞悉边事的并州刺史田丰率先出列，拱手朗声道：“陛下，诸位大人。胡族虽在边州势大，然究其根本，其总人口相较于我大汉亿万黎庶，仍是少数。丰以为，当前危局，非无可解。”

他顿了顿，清晰地说出自己的策略：“其一，釜底抽薪，继续推动‘胡族内迁’。对幽、并二州新近形成的那些小部落，可选一两个桀骜不驯者，以雷霆手段‘杀鸡儆猴’，然后将其部众彻底拆散，强制迁入冀州等腹地郡县，编户齐民，使其远离故地，难以串联。”

“其二，填补空虚，实边固本。边州胡人南迁后，人口锐减，防务空虚，亦非长久之计。臣闻青州之地，黄巾余孽此起彼伏，寇乱数年，民众流离失所者甚众，恐不下数十万。朝廷可派精兵良将，剿抚并用，平定青州黄巾之乱。然后将这些无地流民，分批分期——或数千，或万人——有序迁往幽、并等边州，授予田地、农具、种子，使其安居乐业。如此，既可消除青州腹心之患，又可充实边防，以汉民实边，从根本上改变边州人口构成！”

田丰此议，可谓大胆而老成。殿内众人听后，先是惊讶，随即纷纷点头，开始就此策的可行性深入讨论。

“元皓此策大善！然移民实边，所耗钱粮巨大，需提前筹划。”

“剿抚青州黄巾，需选得力人选，既要迅捷，又需尽量减少杀戮，以存人力。”

“内迁胡人安置于冀州，需防范其聚众滋事，须严格编管，分散安置。”

“可先于一两郡试行，观其效果，再推广至各州。”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不断为田丰提出的“胡汉互迁”之策补充细节，完善步骤，寻找潜在问题并提出解决方案。看着麾下重臣们摒弃门户之见，齐心协力为国谋划的场面，刘备捋了捋下颌的胡须，眼中露出欣慰之色，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微微点头。

“好。”刘备放下茶盏，声音沉稳，“胡汉互迁之策，原则已定。具体细则，由尚书台会同太尉府、司农寺，十日内拿出详案，再议。”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更加深沉：“然，此仅为治标之一策。国家痼疾，犹在内部。昔年光武皇帝，中兴汉室，曾力行‘度田’之策，清查天下垦田数目与户口年纪，极大抑制了豪强兼并，方有‘光武中兴’之盛况。如今天下大乱，纲纪废弛，豪强并起，侵占田土，隐匿人口，自练私兵，几成国中之国。此风不止，朝廷赋税无着，兵源枯竭，政令不出郡县。众爱卿——为之奈何？”

这个问题，比方才的胡汉问题更加敏感，直接触及了统治根基——世家豪强的利益。殿内气氛瞬间变得更加微妙起来。不少大臣下意识地互相望了望，眼神交换间充满了复杂的意味。让他们出谋划策来对付自己出身、乃至自己家族所代表的阶层，刘备心中也确实有些打鼓。

然而，就在这短暂的静默中，尚书令荀彧，这位出身颍川荀氏、堪称天下士族楷模的臣子，整了整衣冠，坦然出列。

他声音清朗，从容不迫：“陛下圣虑深远，此实乃固本培元之要务。臣以为，第一要着，便是效法光武皇帝，重申‘度田令’！可明发诏旨至各州郡，严令清查州郡内人们实际占有的田地数量、户口、人丁年纪。此举旨在限制豪强大家兼并土地、藏匿人口，使耕者有其田，国库得其赋，朝廷得其兵。如今国家版图虽未一统，然陛下威加海内，正可于直辖之幽、冀、并、青、凉、司隶六州之地，强力推行。幽、并、凉三州，可与‘胡汉内迁’之策并行；冀、青、司隶，则作为‘度田’之重点。双管齐下，或可收奇效。”

荀彧的率先表态，如同打破了坚冰。殿内众人，尤其是那些同样出身名门的谋臣，如荀攸、沮授、华歆等人，见荀彧已旗帜鲜明地站在国家利益一边，也纷纷放下心中包袱，出言附议，并开始为“度田令”的推行查缺补漏，商讨如何减少阻力，如何确保执行。

即便是相对保守的王允、张温等老臣，此刻也无法出言反对。他们固然与世家大族联系紧密，但他们首先是深受儒学熏陶的海内大儒，“忠君爱国”、“天下为公”的理念深深植根于其心中。在此帝国初兴、百废待兴之际，皇权强势，陛下锐意进取，于公于私，他们都无法，也不能站出来为了家族私利而公然对抗朝廷大政。

他们与另一条时间线上那些醉生梦死、自私自利、为了家族利益不惜损害国家人民的魏晋狂士，有着本质的区别。此刻聚集在刘备麾下的这群人，首先是理想主义者，是希望重振大汉的忠臣，然后才是世家子弟。

看着眼前群臣踊跃建言、共商国事的场面，刘备的心中终于踏实下来，一股豪情油然而生。有如此臣工，何愁大业不成？他目光扫过众人，沉声道：“既然如此，‘度田’之策，便与‘互迁’之策一同详议。十日之内，朕要看到可行的方略！”

冰井台的偏殿内，一场关乎帝国未来命运的深刻变革，就在这新年的气息中，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