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暗室烛影定乾坤(1/2)

司徒府深处,一间陈设简朴却堆满文牍的厢房内。窗扉紧闭,隔绝了长安城国丧期间特有的压抑与窥探。唯有一盏青铜雁鱼灯在案几上静静燃烧,昏黄跳动的烛火,将两个对坐的身影长长地投在墙壁上,随着火焰的摇曳而晃动,如同无声的博弈。

荀彧与荀攸,这对名满天下的叔侄,此刻正隔着一方舆图,在烛影下相对。案几上,温热的茶汤已失了氤氲热气,茶梗在微凉的褐色汤水中缓缓沉浮。空气里弥漫着墨香、烛烟,以及一种沉重得几乎凝固的思虑。

荀彧比荀攸年长六岁,叔侄之名,年龄之差却如同平辈挚友。然而此刻,荀彧清雅温润的面容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恳切与洞察世事的灼热。他修长的手指,正稳稳地点在摊开的粗绢舆图之上,指尖所落,正是那片被勾勒得格外清晰的山川——幽州与并州。

“公达,”荀彧的声音打破了沉寂,清朗而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你观这天下舆图,何处尚有生机?何处尚存‘治’之气象?何处可为乱世砥柱,挽此将倾之厦?”

荀攸的目光随着荀彧的指尖移动,落在舆图上那辽阔的北疆。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端起微凉的茶盏,浅浅啜了一口,茶汤的微苦在舌尖蔓延,一如他此刻的心绪。他抬眼,望向荀彧,眼神深邃如古井,映照着跳动的烛火:“文若所指,自是镇北将军治下幽并二州。安定边陲,慑服胡虏,收拢流民,垦田兴商…此等功绩,攸亦有所闻,实属不易。然…”

他放下茶盏,指尖轻轻敲击着舆图上洛阳与关东那一片被刻意描绘得混乱的区域,声音冷静而带着谋士特有的审慎:“文若,治一隅易,安天下难。董卓虽灭,然朝廷威信荡然,关东诸侯,已成脱缰野马。袁本初在渤海磨刀霍霍,其志岂止一郡?袁公路于南阳骄横跋扈,视朝廷如无物!刘景升坐拥荆襄而暗弱,刘君郎偏安巴蜀而自固…此皆手握强兵、心怀异志之辈!更有西凉马腾、韩遂之流,散落为患,如跗骨之蛆。镇北将军纵有擎天之志,其麾下铁骑再是精锐,幽并二州再是稳固,难道真能以一隅之地,抗衡这崩坏倾颓之天下大势?以一己之力,弥合这四分五裂、各怀鬼胎之山河?” 他的质疑,如同冰冷的解剖刀,直指刘备是否有足够的力量与格局去承接那摇摇欲坠的至尊之位,去收拾这烂到根子里的残局。

烛火猛地一跳,在荀彧眼中映出两点炽热而坚定的光芒。他并未因荀攸的犀利而退缩,反而向前倾了倾身体,声音更加清晰有力,带着一种洞悉未来的灼热:“公达所虑,自是老成谋国,切中时弊。然,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需立非常之主!若拘泥常礼,推举一位如刘并州般宽厚长者,以其性情,或可维系朝廷一时体面,然可能慑服袁绍之狼子野心?可能压制曹操之雄才大略?可能令孙坚、刘表、袁术之辈俯首听命?不能!” 他的话语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当此乾坤倾覆、虎狼环伺之秋,需要的不是守成之君,而是开基之主!是能提三尺剑,扫荡群丑,涤荡寰宇,重铸乾坤的雄主!”荀彧的目光紧紧锁住荀攸,仿佛要将自己的信念注入对方心中,“镇北将军起于市井,深知民间疾苦,此乃其仁德之根!讨黄巾,平北疆,定幽并!青州解围,广宗诛魔,离石破胡,幽州剿逆!大小数十战,身先士卒,所向披靡!麾下关张赵吕,皆世之虎贲,万人难敌!田丰、沮授、华歆、邴原,皆为其所用!此等聚才之能,岂是寻常?更难得者,是其胸中那‘解虎之志’,杀伐为护生,权柄为安民!此志,贯穿其雁门风雪、太行说降、并州血战、幽州雷霆!此志,使其能聚拢群英,铸就北疆安宁!此志,方是重振汉室、再造山河之根本!此非寻常宗室贵胄所能企及!”

荀彧越说越激动,烛光在他眼中熊熊燃烧,仿佛要点燃这沉闷的密室:“公达!你看这舆图!董卓一把火,将雒阳烧成白地,将朝廷最后一丝元气与尊严焚尽!关东诸侯,其眼中何曾有过社稷黎民?只有地盘、兵马、粮草!唯有玄德公治下的幽并!唯有这北疆之地!在黄巾肆虐、董卓暴政、胡虏侵扰之后,尚能庇护一方黎庶,使其得以喘息,使田亩得以复耕,使商旅得以通行!此乃大乱之世中,沉沉黑夜里仅存的一线熹微之光!一线重燃汉祚的希望!”

他的目光灼灼,如同实质般逼视着荀攸,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恳切:“若因我等拘泥于所谓‘礼法’、‘资序’,而坐视这最后一线希望被关东群雄的战火所吞噬,坐视这唯一能重振汉室的雄主因‘名不正’而束手束脚,无法放手施为,廓清环宇…公达!你我,身为汉臣,岂非成了坐视这大汉最后气运断绝的罪人?!后世青史如镜,将如何映照你我今日之犹疑?!”

荀彧的话语,如同黄钟大吕,震得密室嗡嗡作响,也重重撞击在荀攸的心防之上!那舆图上,洛阳的焦黑与幽并的生机形成了刺眼的对比。荀彧描绘的刘备形象——仁德之根、武略之基、聚才之能、解虎之志——无比清晰地勾勒出一个在乱世中崛起的雄主轮廓。

就在这心潮剧烈翻涌之际,一个深埋心底、几乎被遗忘的画面,骤然无比清晰地浮现在荀攸的脑海!

数年前洛阳的风雨飘摇之夜。董卓的阴影已笼罩帝都,刚直不屈的卢植,因力谏何进勿召董卓入京未果,心灰意冷,决意辞官离京。荀攸感佩卢植风骨,前往送行。

卢植形容枯槁,但眼神却依旧锐利如昔。他握着荀攸的手,语重心长,充满忧虑与期冀:“幽州牧刘备刘玄德,乃吾昔日门生。此子仁德宽厚,胸怀大志,更兼知人善任,麾下张赵皆万人敌,更有田丰、沮授等智谋之士辅佐。如今北疆初定,政通人和!公达大才,若往投之,必得重用!既可避雒阳之祸,亦可施展抱负,岂不胜过在此虎狼之穴,空耗才智,甚或…玉石俱焚?”

卢植当年那低沉而充满力量的话语,那饱含期冀与遗憾的眼神,此刻如同惊雷般在荀攸心中轰然炸响!当时他心系皇帝安危,婉拒了卢植同行的提议,选择留在危机四伏的洛阳。如今,舆图上幽并二州那清晰的轮廓,瞬间仿佛被注入了卢植期冀的光芒,变得无比厚重而充满希望。荀彧与卢植所言,在这一刻形成了无可辩驳的共鸣!

荀攸沉默了。这沉默比之前更加悠长,也更加汹涌。他不再看舆图,也不再看荀彧,只是低头凝视着茶盏中沉浮的叶梗,仿佛那里面藏着整个天下的答案。烛火在他低垂的眼睑下投下浓重的阴影。案上的青铜灯盏里,灯芯“噼啪”轻响,爆开一朵小小的灯花。

荀彧屏息凝神,他知道,此刻的沉默,是惊涛骇浪在荀攸心中翻涌。

终于,荀攸缓缓抬起头。他眼中那些深沉的疑虑、审慎的权衡并未完全消失,但一种新的、更为坚定的光芒已然升起,压过了那些阴霾。那光芒里,有对卢植识人之明的敬服,有对荀彧剖析的认同,更有一种面对历史抉择时的决断。

“文若…”荀攸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异常清晰,“卢尚书…当日离京之言,言犹在耳。你所言,字字千钧,攸…受教了。镇北将军…确乃卢尚书慧眼所识之‘麒麟’,值此非常之世,当担非常之任。”

他微微一顿,眼中属于顶级谋士的锐利精光再次闪现,话语却带着更深沉的思虑:“然,神器更易,非同小可。攸…还需再想想。非是犹豫,而是需思量如何让这‘日月重光’,名正而言顺,水到而渠成。长安城暗流涌动,关东诸侯虎视眈眈,一步踏错,恐非福社稷,反招倾覆之祸。此间关节,攸需细思。” 他没有立刻表态效忠,但他内心深处,已然完全认可了荀彧的方向,也彻底认同了刘备承载天命、继承大统的资格。他所虑者,是那“重光”之路上的荆棘与陷阱,是如何以最稳妥、最无可指摘的方式,达成这改天换地的伟业。这“再想想”,是谋定而后动,是为那腾渊的麒麟铺就最坚实的道路。

荀彧看着荀攸眼中那熟悉的、陷入深度思虑却又带着坚定方向的光芒,紧绷的心弦终于彻底放松。他知道,这位深谋远虑的族侄,已然被彻底说服,此刻需要的,是时间,是谋划,是等待那最恰当的时机。

并州,太原。州牧府邸深处,一间门窗紧闭、炭火微燃的密室。空气凝重得如同铅块。刘虞、卢植、田丰、审配、崔琰五人围坐。跳跃的炭火映照着他们神色各异却同样凝重的脸庞。

刘虞坐在主位,这位以宽厚仁德着称的宗室重臣,此刻脸上布满了深重的疲惫与一种勘破世事的淡然。他手中捏着那份从长安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沾染着风尘的文书,上面清晰地写着天子蒙难、国丧、召天下宗室齐聚长安议嗣等惊天之变。他摩挲着粗糙的纸面,指节微微发白,良久,才发出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如同巨石投入死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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