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稚虎离巢入寒庭(2/2)
张方痛得一咧嘴,身体猛地一颤,却硬生生忍住没倒下去,反而更加用力地绷直了身体,眼神里满是倔强和不屈,死死瞪着张飞。
张飞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更凶恶的咆哮:“瞪什么瞪!不服气?再加一百个劈砍!不做完不许吃饭!”
张方一声不吭,咬着牙,更加用力地挥动着手中沉重的木刀,每一次劈砍都用尽全身力气,动作虽显笨拙,却带着一股令人动容的狠劲。
旁边一同训练的新兵们,起初还因他“质子”身份有些疏远或看热闹,但看着他一次次被张飞格外“关照”,一次次摔倒又爬起,一次次累得小脸煞白却从不喊苦告饶,眼神中的轻视和隔阂渐渐消失了。训练间隙分食那点少得可怜的干粮时,开始有人悄悄把自己省下的半块硬饼塞给这个最小的“袍泽”。晚上挤在冰冷的大通铺上,也会有人帮他掖掖那床薄薄的、总是盖不严实的破被子。
张方依旧话不多,只是默默接过饼,默默感受着那笨拙的关怀,眼神中属于黑山的野性警惕,如同冰雪般悄然消融。他开始笨拙地模仿着这些“老兵”的动作,努力融入这充满汗臭、粗话,却也充满简单情谊的集体。他知道,在这里,没有“黑山少帅”,只有新卒张方。而“新卒”,就是要被张将军的棍子抽打,被风雪磨砺,才能成为真正的雁门兵。
这一日,风雪稍霁。坞堡西南方,距离阴馆旧址约六十里的代县残城。这座昔日还算繁华的边城,同样遭受过乌桓洗劫,城墙残破,十室九空。但比起已成鬼蜮的阴馆,此地尚存几分人气。一些逃入山中或附近堡寨的流民,听闻雁门新太守刘备在此筑堡抗胡,又有关羽将军前来募兵,抱着渺茫的希望,三三两两地回到这片废墟,在残垣断壁间艰难求生。
县城外一处相对平坦的雪原,被临时清理出来作为募兵校场。一面崭新的“刘”字大旗和一面稍小的“关”字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关羽端坐在一匹雄健的赤红战马上,赤面长髯,绿袍金甲,凤目微阖,自有一股不怒自威、凛然不可侵犯的神将气度。他并未着甲,只一身青色战袍,但那股渊渟岳峙的气势,足以让任何心怀不轨者望而却步。
校场中央,数十名闻讯而来的青壮排成歪歪扭扭的队列。他们大多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眼神中带着饥饿的麻木和对未来的茫然。几个关羽带来的老兵正大声宣读着募兵章程:“……凡年十六以上,四十以下,身无残疾者,皆可应募!入我雁门军,授田二十亩,免三年赋税!杀敌有功者,另有重赏!家中老幼,由郡府统一安置,优先配给口粮……”
条件不可谓不优厚,尤其是“授田”和“安置家眷”,对挣扎在死亡线上的流民有着致命的吸引力。然而,真正敢于上前登记画押的,却寥寥无几。恐惧,对胡骑的恐惧,对战争的恐惧,如同沉重的枷锁,压垮了大多数人的勇气。他们只是远远地围观着,眼神复杂。
校场边缘,一处倒塌的土墙后,两个身影正默默地注视着场中的一切。两人皆穿着破旧但浆洗得还算干净的郡兵号衣,腰佩制式环首刀。一人身材高大挺拔,面容方正,鼻梁高挺,眼神沉静而锐利,如同磐石,虽身处微末,却自有一股不凡气度。另一人则稍矮些,身形精悍如铁,面容刚毅,嘴唇紧抿成一条线,眼神如同最精准的尺规,一丝不苟地扫视着校场上的每一个细节,包括关羽带来的那些老兵站立的姿势、持矛的角度。正是代县残存郡兵中的两名什长——张辽,张文远;高顺,高子平。
“文远兄,你看那关羽。”高顺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赤面长髯,气度沉凝如山岳。虽未动,然其势已凌于众人之上。传闻其广宗城下,一刀冻毙黄巾力士十数人,斩将如探囊取物……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张辽的目光同样牢牢锁定在关羽身上,眼中闪烁着灼热的光芒:“斩程远志,冰封千军;破广宗,诛杀张梁……赫赫武功,岂是虚名?更难得者,是这刘备刘玄德!以宗室之身,不避艰险,亲赴雁门这绝地,诛张角、抚黑山、筑坞堡、抗胡虏!更敢以‘授田安家’为饵募兵……此等魄力担当,并州刺史张大人亦不如也!”他握紧了腰间的刀柄,指节微微发白。
“你是说……”高顺看向张辽,刚毅的脸上露出一丝意动。
张辽重重地点了点头,目光从关羽身上移开,扫过校场上那些麻木畏缩的流民,又望向北方阴馆方向那隐约可见的坞堡轮廓,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顺兄,你我困守此残城,空有报国之志,却如笼中之鸟!张刺史虽忠勇,然远在太原,鞭长莫及。并州北疆,胡尘日炽!雁门若再失,代县便是下一个阴馆!与其坐以待毙,不如……”
他猛地踏前一步,目光如炬,直视校场中央那面猎猎作响的“刘”字大旗:“投奔刘使君!追随关将军!以这满腔热血,七尺之躯,在这雁门边塞,杀出一片朗朗乾坤!纵是马革裹尸,也好过在此苟延残喘,眼睁睁看着胡马踏破家园!”
高顺沉默片刻,眼中那丝精密的计算光芒褪去,化为一片沉凝的坚定。他同样踏前一步,与张辽并肩而立:“好!文远兄既有此志,顺愿相随!且看这刘玄德,是否真如传言中那般,是值得托付性命之主公!走!”
两人不再隐藏,推开挡在身前的断壁残垣,大步流星,迎着凛冽的寒风和无数道或惊讶、或不解、或麻木的目光,径直走向校场中央,走向那如同神只般端坐马上的关羽!
“代县什长张辽(高顺),久慕关将军威名,刘使君仁德!愿投麾下,执鞭坠镫,效死雁门!望将军收录!”两人声音洪亮,抱拳躬身,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股行伍中人的干练与决绝!
一直微阖凤目的关羽,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两道如同实质般的寒光,瞬间落在张辽和高顺身上!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直抵灵魂深处!张辽只觉一股无形的压力如山岳般压下,但他腰杆挺得笔直,眼神坚定,毫不退缩。高顺更是如同标枪般钉在原地,气息沉稳。
关羽的目光在两人身上停留片刻,尤其是在高顺那如同铁铸般一丝不苟的站姿上多停留了一瞬。他那张威严的赤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微微颔首,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响彻整个校场:
“可。”
一个字,重若千钧!
寒风卷过空旷的校场,卷起地上的雪沫,也卷动着那面“刘”字大旗,猎猎狂舞。旗面上,那只象征着新生与力量的玄鸟图腾,在铅灰色的苍穹下,仿佛正欲振翅高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