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铁骑烟尘遇师囚(1/2)

颍川焦土的血腥气尚未在甲胄上散尽,马蹄已踏碎官道的晨霜。两千骑卒卷起蔽日烟尘,如同一条疲惫却执拗的铁灰色长龙,向着东北方广宗战场的方向,没日没夜地狂飙突进。刘备跨坐马上,颍川大胜的喧嚣早已被心头冰冷的焦虑取代,那不安如同跗骨之蛆,随着每一里路的缩短而愈发噬咬。

右眼毫无征兆地狂跳起来,擂鼓般撞击着眉骨。他猛地勒紧缰绳,战马唏律律一声长嘶,前蹄扬起,几乎人立。身后的洪流也随之骤然一顿,卷起的尘土如黄龙扑来,笼罩了前队。

“大哥?”关羽青龙偃月刀横在马鞍,凤目微眯,寒霜般的警觉瞬间弥漫周身。张飞豹眼圆睁,玄蛇吞日矛斜指前方:“有埋伏?”

刘备没有回答,只是死死盯着前方烟尘渐散的官道。烟尘中,一支奇异的队伍轮廓缓缓清晰。

不是旌旗招展的军队,也不是流离失所的难民。几辆粗木打造、缝隙里糊着干涸泥浆的囚车,被几十个神情阴鸷、身着赭红色宫闱服色的宦官押解着,正慢吞吞地挪动。囚车木轮碾过碎石,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押解的宦官们脸上带着一种混合了傲慢与厌烦的神色,不时用手中的短鞭虚抽空气,呵斥着囚车旁徒步跟随、甲胄残破、满面悲愤的几名北军士卒。

刘备的心,瞬间沉入冰窟。目光死死锁住最前方那辆囚车。

车中一人,身形依旧挺拔如松,纵然身陷囹圄,那身洗得发白的儒袍依旧一丝不苟。只是数日不见,卢植鬓角的白霜已蔓延至大半,脸上是长途颠簸的疲惫与风尘,深陷的眼窝里,目光却依旧如古井深潭,沉静得令人心悸。他双手扶着囚车粗砺的木栏,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目光穿透烟尘,与策马而来的刘备骤然相接。

没有呼喊,没有悲泣。那目光交汇的刹那,刘备只觉得一股滚烫的血直冲顶门,又瞬间冻结成冰。他翻身滚下马鞍,几步抢到囚车前,双膝重重砸在冰冷的硬土上,激起一片尘埃。

“恩师!”声音嘶哑,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卢植扶着木栏的手微微动了一下,喉头滚动,最终只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玄德……你……回来了……”声音干涩沙哑,仿佛砂纸摩擦。

“这是为何?!恩师!”刘备猛地抬头,双目赤红,目光如刀,狠狠扫向那些押解的宦官。

一个领头的宦官,面皮白净无须,眼神却刻薄如锥,正是小黄门左丰。他嘴角噙着一丝居高临下的冷笑,尖细的嗓音刻意拔高:“奉旨行事!卢植身为北中郎将,统领数万雄兵,面对贼酋张角,不思进剿,一味迁延避战,空耗粮饷!此乃‘围而不战’,怯懦误国!陛下震怒,特旨锁拿问罪!尔等何人?敢阻挠钦差?”

“围而不战?”刘备霍然起身,一股暴烈的气息几乎要破体而出,身后的关羽、张飞同时按住了兵刃,冰冷的杀意瞬间弥漫开来。刘德然脸色铁青,手指在袖中无声地掐算着。

左丰身后的宦官们被这突如其来的煞气惊得后退一步,手忙脚乱地拔出腰间的短刃,色厉内荏地叫嚷:“大胆!想造反不成?!”

“玄德!”卢植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下了刘备几欲爆发的怒焰,“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为臣者,但求问心无愧。为师……问心无愧!”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刘备,一字一句,重逾千钧,“广宗贼势,非急切可下。持重以守,耗其锐气,待其粮尽生变,方是制胜之道。为师只恨……只恨不能亲眼见张角授首,见这北地重归清平!”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在囚车中微微摇晃,脸上泛起病态的潮红,眼神却亮得惊人:“汝……既归……速去!董仲颖……新领北中郎将……其人……其人……”他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化作一声更深的叹息,“持尔之志,莫忘解虎三策!护生安民,护生安民……”

囚车再次吱嘎作响,被宦官们推搡着,碾过刘备跪拜之处。卢植最后深深看了他一眼,那目光里有嘱托,有期许,更有无尽的苍凉与遗憾。刘备额头抵在冰冷的、被车轮碾过的土地上,尘土混着屈辱的热泪渗入嘴角,一片苦涩。

他缓缓抬起头,望着囚车在烟尘中远去的佝偻背影,指甲深深抠进掌心的皮肉里。

“大哥!”张飞须发戟张,玄蛇矛指向囚车消失的方向,低吼道,“俺去宰了那群阉狗!”

“翼德!”关羽一声断喝,赤面含威,“不可莽撞!此乃天子诏命!劫囚便是造反!”

刘备缓缓站起身,掸去衣甲上的尘土,每一个动作都僵硬如铁。他脸上所有的悲愤与痛苦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如同暴风雨前凝固的海面。他翻身上马,声音低沉却穿透了整个队伍:

“上马!目标广宗!全速前进!”那声音里,压抑着足以焚毁一切的烈焰。

两千铁骑再次化作奔雷,卷起更大的烟尘。复仇的怒火与救赎的急切在每个人胸中燃烧,将疲惫生生压下。然而,仅仅向北狂驰了不到半日,前方的地平线再次被异样的景象撕裂。

不是有序的行军队伍,而是彻底的崩溃。

潮水!一股由惊恐、绝望和金属碰撞组成的污浊潮水,正顺着官道向他们迎面涌来。溃兵!数不清的溃兵!丢盔弃甲,旌旗倒拖,战马无鞍,士兵们脸上是魂飞魄散的恐惧,互相推挤践踏,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败兵洪流中,依稀可见一些体格异常雄壮、髡发结辫的胡骑,此刻也全无往日凶悍,只顾亡命奔逃。

在这股溃散浊流的最核心,一小撮人马如同激流中即将倾覆的礁石,正被裹挟着后退。为首一员大将,身形魁伟如熊罴,满脸虬髯纠结,一身华贵的鎏金玄甲此刻沾满血污泥泞,头盔早已不知去向,散乱的花白头发被汗水血水黏在额角。他手中一柄沉重的长柄战刀疯狂挥舞,劈砍着敢于靠近的溃兵,须发戟张,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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