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别子义星驰广宗(1/2)

青州城头,硝烟尚未散尽,断壁残垣间弥漫着血腥与焦糊的气息。太守龚景执意挽留,犒军宴上觥筹交错,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对援军的感激。邹靖部休整数日,补充了些许粮秣,便拔营启程,五千幽州兵如退潮般循原路北归,旌旗卷过官道,留下满地车辙。

刘备婉拒了龚景的盛情。酒宴方歇,他便独自立于城楼箭垛旁,远眺西南。一封辗转送达的军报,如同冰冷的烙铁,烫在他心头。恩师卢植,正亲率北军精锐,与黄巾贼首张角的主力,在巨鹿郡广宗一带鏖战!字里行间,皆是“贼势浩大”、“相持不下”、“粮秣渐匮”的沉重字眼。恩师身陷危局,弟子岂能安坐?

“云长、翼德、德然!”刘备的声音在夜风中异常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点齐本部兵马,备足三日干粮,拂晓启程!星夜兼程,驰援广宗!”

“得令!”关羽、张飞抱拳应诺,眼中战意灼灼。刘德然叼着草茎,懒洋洋地应了一声,眼神却已飞快地扫过舆图,盘算着最迅捷的路径。

城楼下,太史慈牵马伫立。他仰望着箭垛边那道清瘦而挺拔的身影,火光勾勒出坚毅的轮廓。白日并肩破敌,刘备临阵的沉静、决断,麾下关张的万夫不当之勇,皆令他心折不已。乱世烽烟,能遇此等明主雄杰,本应执鞭随镫,共图大业。

刘备走下城楼,太史慈迎上,抱拳躬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遗憾与敬重:“玄德公高义,星夜驰援恩师,慈钦佩之至!恨不能追随鞍前,效犬马之劳!”

刘备停下脚步,看着眼前这猿臂蜂腰、箭术通神的东莱豪杰,温声道:“子义神射,青州城下一箭定乾坤,备亦心折。今日一别,实为憾事。”

太史慈抬起头,刚毅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眼神望向东北家乡的方向,那里有他无法割舍的牵挂:“慈飘零之人,本无挂碍。然……老母在堂,桑榆暮景。青州虽安,然兵燹四起,道路不宁。为人子者,不敢远游,使高堂悬望。此心……望玄德公体察。” 话语坦诚,带着沉甸甸的孝义。

刘备默然,心中了然。他用力拍了拍太史慈的肩膀,眼中是真诚的理解与赞赏:“子义纯孝,天地可鉴!此乃人伦大义,备岂敢相强?他日若有缘,天下稍定,备必扫榻以待!望子义珍重,代我问候令堂安好!”

“谢玄德公!”太史慈深深一揖,心中激荡。刘备的体谅与期许,如同暖流,冲淡了离别的怅惘。他翻身上马,最后看了一眼这支即将奔赴更广阔战场的队伍,策马消失在青州城的夜色中。

星夜兼程,马蹄踏碎霜露。千余轻骑步卒,如同一股沉默的铁流,沿着官道向西南疾进。沿途所见,触目惊心。村庄十室九空,田地荒芜,饿殍倒毙道旁,被寒鸦啄食。偶尔遇见零星流民,皆是面黄肌瘦,眼神麻木,如同惊弓之鸟,远远望见军旗便仓皇逃入荒野。

“直娘贼!这些黄巾贼,祸害起自家乡亲来比官军还狠!”张飞看着路边一具被剥得精光的枯骨,豹眼中怒火升腾,忍不住低声咒骂。玄蛇吞日矛在他手中不安地嗡鸣,仿佛也感应到了主人的戾气。

刘备面沉如水,目光扫过这疮痍大地,心中并无对张角其人的简单憎恶。官道雨夜,那老道士递出符箓时眼中的悲悯,临死前望向被弃符箓时那声绝望的呜咽,如同烙印,深深刻在他心底。张角……这个掀起滔天巨浪的人,其心究竟如何?他麾下那些攻城掠地、如蝗虫过境的渠帅,是否还谨记着“太平清领”的初衷?

数日后,广宗在望。地平线上,一座巨大的兵营如同匍匐的巨兽,旌旗招展,壁垒森严,正是卢植统帅的朝廷北军大营。而更远处,黄巾大营的规模更加骇人,连绵数十里,营帐如云,人头攒动,黄色的头巾汇成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浊浪,将广宗城围得水泄不通!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硝烟味、血腥味和一种数十万人聚集的、难以言喻的压抑气息。战鼓声、号角声、隐约的喊杀声日夜不息,如同沉重的磨盘,碾磨着这片土地上的所有生灵。

通报姓名,验明身份,刘备一行得以进入戒备森严的北军大营。中军帐内,灯火通明。卢植正伏案疾书,眉头紧锁,鬓角的白霜比在涿郡时又添了许多,深陷的眼窝写满了疲惫,唯有眼神依旧锐利如鹰。案头堆满了军报舆图,旁边一碗早已凉透的粟米粥几乎未动。

“老师!”刘备抢步上前,深深拜倒。

“玄德?”卢植抬头,眼中瞬间爆发出惊喜的光芒,随即又被更深的忧虑覆盖。他放下笔,亲手扶起刘备,上下打量着这个风尘仆仆却眼神愈发沉凝的弟子,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好!来得正好!只是……此间凶险,远超青州!张角妖法诡谲,其众数十万,皆如癫狂!汝这点兵马……” 他目光扫过肃立帐下的关羽、张飞、刘德然,看到张飞那柄狰狞的玄蛇矛和关羽刀锷那点凝而不散的青晕时,眼中掠过一丝异色,但忧色未减。

“弟子此来,非为破敌主力,但求为老师分忧,牵制贼势,稍解广宗之围!”刘备语气坚定,“关张二位兄弟,皆有万夫不当之勇!德然亦通晓军略,可助弟子于侧翼游击,袭扰贼粮道、斥候,积小胜以削其锋锐!”

卢植看着弟子沉稳自信的目光,再看向他身后那两位气度非凡的猛将,疲惫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好!汝有此心,有此将,为师心甚慰!便依汝言!汝部暂驻营西,听候调遣,相机而动!”

“遵命!”刘备躬身领命。

是夜,黄巾大营深处,一座与周遭喧嚣奢华营帐格格不入的简陋营房内。

油灯如豆,光线昏暗。张角盘膝坐于一张草席之上,身上依旧是那件浆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旧道袍,面容枯槁,眼窝深陷,颧骨高耸,唯有那双眼睛,依旧燃烧着一种近乎执拗的、悲悯世人的光芒,只是那光芒深处,已染上浓重的疲惫与沉痛。他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枚边缘磨损、朱砂黯淡的“苍天已死”符箓。

营房外,隐约传来一阵阵粗鄙的划拳行令声、女子压抑的哭泣声,以及兵器甲胄碰撞的杂乱声响,与这营房内的清冷死寂形成刺耳的对比。

“大贤良师,”一名同样穿着朴素道袍、面黄肌瘦的老道童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汤,小心翼翼地跪在张角面前,声音哽咽,“您……您该用药了。”

张角恍若未闻,目光透过摇曳的灯火,仿佛穿透了营帐,看到了更远的地方。他剧烈地咳嗽起来,枯瘦的肩膀剧烈耸动,好一会儿才平息,指缝间已染上暗红的血迹。他缓缓抬起手,看着那抹刺目的红,嘴角牵起一丝苦涩至极的弧度。

“道……染尘埃矣……” 他的声音嘶哑微弱,如同风中残烛。

老道童闻言,泪水瞬间涌出:“师尊!您……您莫要灰心!弟子们……弟子们都盼着您……”

张角摇摇头,目光落回手中那枚符箓,指尖拂过那模糊的“苍天已死”字迹,眼神复杂难明。有创道时的悲愤,有席卷天下的狂澜,有看到黎民依旧挣扎于水火的无力,更有对如今这庞大而失控的“黄天”巨兽的深深忧虑与……幻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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