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聚乡勇龙蛇齐聚(2/2)

“没错!”刘德然啪地打了个响指,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但语速却快了起来,“张壮士神力惊人,悍勇无双,此乃其长!何必将猛虎圈在羊群里学阵型?不如让他专领一支‘陷阵锐士’,选最敢拼敢杀、力气最大的二三十人,配以短兵重器!战时,便为全军锋矢,遇敌直插中军,以雷霆之势斩其魁首!一力降十会,打乱其部署!”

他顿了顿,目光扫向那些手持长矛、木棍的青壮,又看向背着猎弓的猎户:“其余人等,也无需强分什么长矛弓弩。使长兵器的,五人一小队,三人持矛拒前,两人持刀斧护侧后,不求整齐,但求互相照应,缠住敌人即可!弓手散开,不列阵,专射贼首及指挥之人!搅乱其阵脚!”

刘德然一边说着,一边信手捡起一根枯枝,在地上飞快地划拉起来。那看似潦草的线条,却勾勒出一种奇诡而充满攻击性的散兵配合雏形,与卢植所授的正兵之道迥然不同,带着一种丛林野兽般的狡黠与致命。

刘备看着地上那潦草却透着凌厉杀气的图示,心中豁然开朗!卢植让他不拘泥书本,刘德然这看似离经叛道的“奇招”,正切中乡勇散乱无章、难以速成的要害!扬长避短,以乱打乱!

“好一个‘以长击短,以奇制正’!”刘备眼中爆发出慑人的光彩,重重一掌拍在刘德然肩上,“德然,这‘陷阵锐士’与散兵配合之法,便由你即刻着手操练!张飞!”

“在!”张飞瓮声应道,虽然看这小白脸还是不顺眼,但“陷阵锐士”、“锋矢”、“直插中军”这些词,简直说到了他心坎里!比刚才让他练什么劳什子阵型痛快多了!

“你全力配合德然!我要看到一支能撕开任何敌阵的尖刀!”

“得令!”张飞吼声震天,对着刘德然,虽然依旧横眉竖眼,却破天荒地抱了抱拳,“小白脸……呃,刘先生!俺老张这百十斤,交给你了!” 他身后那群被选中的壮汉也个个摩拳擦掌,眼中凶光毕露。

刘德然对张飞的称呼浑不在意,笑嘻嘻地回了一礼:“好说好说,张屠户……哦不,张将军,咱们这就开始?” 他转向那群兴奋的“陷阵锐士”,眼神瞬间变得如同盯上猎物的猛禽,“来来来,想当尖刀的,先让本军师看看你们的牙口够不够利!”

刘备看着迅速被刘德然“拐”走、开始以一种近乎野蛮方式操练起来的张飞部属,心中稍定。他深吸一口气,目光转向剩余的大批乡勇,正欲依刘德然之法分派——

“站住!别跑!”

“抓住那个红脸的!”

一阵急促杂乱的呼喝和沉重的脚步声,猛地从桑林外围传来,打破了操练的节奏!

人群一阵骚动,纷纷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正以惊人的速度撞开外围稀疏的林木,朝着空地这边疾冲而来!那人身长九尺(约2米),髯长二尺,面如重枣,唇若涂脂,丹凤眼,卧蚕眉,相貌堂堂,威风凛凛!只是此刻他一身粗布劲装沾染了不少尘土草屑,甚至隐有暗红血迹,气息微喘,眉宇间带着一股凛冽的煞气和长途奔波的疲惫。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手中提着的一柄长刀!那刀形制古朴,刀身狭长,刃口在穿过林叶的阳光下流动着一泓秋水般的寒光,刀柄奇长,竟似可双手持握!刀锋之上,赫然残留着未干的血迹!

在他身后数十步外,五六个穿着县衙皂隶服饰的汉子,正挥舞着铁尺锁链,气喘吁吁、骂骂咧咧地追赶着,显然是涿郡本地的差役。

那红脸大汉显然也看到了空地上聚集的大批人马和正在操练的乡勇,眼中闪过一丝惊疑和戒备。他脚步不停,却下意识地调整了方向,试图从人群边缘掠过,显然不想卷入其中。

“拦住他!他是杀人逃犯!”追赶的衙役中有人嘶声大喊。

空地边缘的乡勇们一阵骚动,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五花八门的兵器,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那疾冲而来的红脸大汉和他手中那柄一看就非凡品、染血的长刀,又看向场中的刘备。

张飞正被刘德然指挥着与几个壮汉角力,闻声猛地抬头,铜铃大眼瞬间锁定了那柄寒光闪闪的长刀,爆发出惊人的光芒:“好刀!” 他几乎是本能地就要拔刀冲过去。

“且慢!”刘备的声音骤然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场中的骚动。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刘备身上。

刘备的目光,越过躁动的人群,越过追赶的衙役,稳稳地落在了那被迫停下脚步、横刀当胸、如同受伤猛虎般戒备着的红脸大汉身上。他的视线,没有去看衙役口中的“杀人逃犯”,也没有去看那柄染血的宝刀,而是落在了大汉那双丹凤眼中——那里面,有疲惫,有煞气,但更深处,却燃烧着一种不屈的刚烈和一丝被逼到绝境的悲愤!

这种眼神,刘备在市井流民眼中见过,在官道雨夜的老道士眼中见过!绝非奸邪凶徒!

“阁下何人?因何事被追?”刘备的声音平静而沉稳,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

那红脸大汉闻言,丹凤眼微微一眯,审视着刘备,似乎也在判断此人是否可信。他气息微喘,声音却洪亮如钟,带着一股不屈的傲气:“河东解良,关羽,关云长!杀的是欺男霸女、鱼肉乡里的恶霸豪强!此等蛀虫,死有余辜!官府不问是非,只知拿人!关某何罪之有?!”

“关羽?”刘备心中一动。这个名字,他隐约听闻过,乃是河东一带有名的豪侠之士,武艺超群,义气深重。再看此人相貌气度,手中宝刀,绝非寻常人物!更印证了他心中判断——此乃被逼反抗的义士!

“关羽!休得狡辩!杀人偿命!还不束手就擒!”追赶的衙役头目气喘吁吁地赶到近前,色厉内荏地挥舞着铁尺吼道,但看着关羽手中那柄寒光慑人的长刀和空地数百虎视眈眈的乡勇,却不敢真个上前。

刘备的目光从关羽身上移开,冷冷地扫向那几个衙役,声音陡然转厉:“黄巾妖氛已近在咫尺!邺城陷落,血流成河!尔等身为涿郡差役,不思整军备战,保境安民,却在此刻,为地方一豪强私怨,追拿仗义除害的义士?!是何道理?!”

他踏前一步,无形的威压如同山岳倾覆:“值此危难之际,涿郡男儿,皆当同心戮力,共御外侮!凡有胆气、有武艺、愿为桑梓效死力者,皆为袍泽!过往私怨,一概不论!此乃太守府与卢尚书共议之策!尔等,是要违抗军令吗?!”

一番话,义正辞严,更抬出了卢植和太守府的大旗!那几个衙役顿时傻了眼,面面相觑,脸上阵红阵白。卢植的名头在幽州地界,可比太守管用多了!违抗卢尚书的军令?给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

“这……这……”衙役头目冷汗涔涔而下,结结巴巴说不出话。

刘备不再看他们,目光重新投向横刀而立的关羽,朗声道:“云长兄!黄巾祸乱,苍生倒悬!涿郡正值用人之际!兄台一身武艺,满腔忠义,何不留下,与备及诸位乡亲父老,共御强敌,护我桑梓?!若蒙不弃,备愿以左军统领之位相托!统领长矛弓弩之士,操练战阵,共抗妖氛!”

左军统领!统领一军!这不仅是收留,更是极高的信任和托付!

关羽那如重枣般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动容之色。他丹凤眼凝视着刘备,那目光仿佛要穿透皮囊,直抵灵魂深处。他看到刘备眼中没有施舍,没有利用,只有一片坦荡的赤诚和对这乱世深切的悲悯!那“共御强敌,护我桑梓”的话语,更是狠狠击中了他那颗因逃亡而冰冷疲惫的心!

他手中那柄染血的冷艳锯,刀尖微微下垂。

“关某……”关羽的声音低沉而郑重,带着一种士为知己者死的决绝,“飘零之人,蒙玄德公不弃,授以重任!关某,愿效犬马之劳!” 他猛地抱拳,对着刘备,深深一揖!动作沉稳如山,带着千钧的承诺!

刘备快步上前,双手稳稳托住关羽的手臂:“得云长相助,如虎添翼!备之幸,涿郡之幸!”

张飞在一旁看着这一幕,铜铃大眼在关羽那柄冷艳锯和刘备坦诚的脸上来回扫视,又看看那几个灰溜溜退走的衙役,鼻孔里重重哼了一声,虽然还有点别扭,但那股敌意明显消了大半。刘德然则倚在一棵桑树旁,饶有兴致地摸着下巴,看着这新加入的红脸大汉,又看看刘备,眼中闪烁着天马行空般的算计光芒。

桑林中,号令声、操练的呼喝声、兵器的碰撞声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粗粝,却也更加凝聚,带着一种新生的、充满血性与希望的力量!

刘备站在中央,看着被刘德然“折腾”得嗷嗷叫却士气高昂的张飞部属,看着关羽沉稳地开始整编长矛弓弩手,胸中那股被风雨和老道士鲜血淬炼过的火焰,此刻终于找到了坚实的支撑!关羽的忠义勇烈,张飞的悍猛无匹,刘德然的奇思诡谋……涿水之畔,这柄护佑桑梓的利剑,正被乱世的烈焰与热血,淬炼出最初的锋芒!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再次投向南方。那里,血色正浓。解虎之路,注定荆棘密布。而他刘备,已不再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