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桃园龙蛇风云起（1/2）

涿郡城南，桑林深处的操练声日盛一日。刀盾的撞击、弓弦的嗡鸣、沉重的呼喝，交织成一股粗粝却充满生机的力量，驱散着笼罩城池的恐慌。刘德然的“奇招”初显成效。张飞统领的那支“陷阵锐士”，虽不过三十余人，却个个如择人而噬的猛兽，在刘德然近乎刁钻的操练下，将悍勇与狡黠结合，冲撞劈砍间已初具撕裂敌阵的雏形。关羽沉稳如山，整编的长矛弓弩手虽远称不上令行禁止，但在他威严的调度和身先士卒的演练下，进退之间也渐渐有了章法，矛尖如林，箭矢攒射，隐现森严气象。

刘备居中调度，目光沉静。他深知，这点微薄力量，在即将席卷而来的黄巾狂潮前，不过杯水车薪。真正的考验尚未到来，人心需要更大的凝聚，需要一场足以点燃灵魂深处火焰的仪式。他的目光，不止一次掠过张飞家那片繁茂的桃园——春深似海，落英如雨。

这日操练间歇，刘德然叼着一根草茎，晃悠到刘备身边，眯着眼看着远处正与几个壮汉角力、吼声震天的张飞，又瞥了一眼正一丝不苟纠正乡勇持矛姿势的关羽，忽然没头没尾地冒出一句：“堂兄，卢师案头那卷《高祖本纪》，‘赤帝子斩白蛇’那段，你翻烂了吧？”

刘备心中一动，看向刘德然。堂弟眼中那惯常的戏谑之下，藏着洞悉一切的锐光。

“高祖提三尺剑，斩白蛇而起，遂有炎汉四百年基业。”刘备缓缓道，目光投向桃园的方向，那里绯红如霞，“今海内鼎沸，妖氛蔽日，苍生泣血。备虽不才，亦当效先祖之志，聚义士，解民悬。然白蛇何在？赤帝之锋，又当落于何处？” 他话中带着试探，更带着一种深沉的叩问。

刘德然嘻嘻一笑，吐掉草茎，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神秘的蛊惑：“白蛇？眼前不就盘着一条‘玄蛇’？性烈如火，力能拔山，潜于市井，亟待点睛！至于‘赤帝之锋’……”他下巴朝关羽的方向一努，“那柄冷艳锯，龙吟之声已隐隐可闻了！堂兄，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啊！你那桃园，花正盛，酒已温，还等什么？”

刘备眼中精光爆射！刘德然的话，如同拨云见日，将他心中酝酿已久的念头彻底点燃！斩蛇之志，聚义之心，与眼前这青龙、玄蛇之气象，在桃园灼灼其华的映照下，轰然交汇！

“好！”刘备猛地一拍刘德然的肩膀，力道之大，让这放荡不羁的堂弟都龇了龇牙，“德然，备酒！要最烈的涿州烧春！备牲醴！要三牲之首！” 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传话张飞、关羽，明日巳时，桃园相候！”

翌日，天朗气清。张飞家后园，桃花开到了极盛。千树万树，如云如霞，粉白深红，层层叠叠，织成一片绚烂到灼目的花海。微风过处，花瓣簌簌飘落，如同下着一场温柔的胭脂雨，空气中弥漫着浓郁到醉人的甜香。

桃林深处，一方青石祭坛已然备好。坛上乌牛、白马、豕（猪）三牲之首，血食犹温。粗陶大碗列于坛前，浓郁的酒香混着牲醴的血气，在花香中蒸腾出一种奇异而肃穆的氛围。

张飞早早便到了。他换上了一身崭新的皂色劲装，虬髯也精心梳理过，只是那身剽悍之气依旧压不住，在落英缤纷的桃树下踱来踱去，如同笼中困兽。得知刘备关羽要来，他特意宰杀了家中最健壮的一头黑鬃大公猪，那硕大的猪头此刻正摆在祭坛中央，怒目圆睁，獠牙狰狞，透着一股原始蛮荒的凶煞之气。

“大哥怎的还不来？”张飞搓着手，豹眼不时望向园门，显得有些焦躁。他不太明白这祭天结义的确切意义，只觉得心头那股被刘备点燃又被刘德然“折磨”的火焰，急需一个出口。

脚步声传来。关羽到了。他依旧是一身半旧的墨绿劲装，但浆洗得异常干净，长髯梳理得一丝不苟。他手中提着那柄冷艳锯，刀鞘古朴，仿佛收敛了所有锋芒。他步履沉稳，踏入桃园，丹凤眼扫过祭坛三牲，扫过那狰狞的猪首，最后落在张飞身上，微微颔首，目光沉静，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气度。

“云长兄。”张飞抱拳，声音洪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对这个红脸大汉的武艺气度，他心底是服气的，只是嘴上不愿轻易认输。

“翼德兄。”关羽回礼，声音浑厚。两人目光一触，一个如烈火，一个似寒潭，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火星迸溅。

“二位贤弟，久候了。”刘备的声音适时响起，如同春风拂过，瞬间冲散了那无形的对峙感。他缓步而来，依旧是一身洗得发白的麻布直裰，但浆洗得硬挺，纤尘不染。长发束起，面容清癯，眼神温润中带着洞悉世情的明澈。他手中并无兵刃，只持着一根新折的、犹带露珠的桃枝。

他走到祭坛前，目光扫过乌牛、白马，最后落在那颗硕大狰狞、獠牙毕露的黑鬃猪首之上。那猪首怒目圆睁，颈项断处皮肉翻卷，仿佛凝聚了世间最原始的蛮力与凶煞！恍惚间，刘备仿佛看到一条盘踞于涿水之畔、昂首嘶鸣、欲要择人而噬的黑色巨蟒！——玄蛇之象！

刘备神色肃穆，对着三牲之首，对着这满园灼灼其华的桃花，对着这朗朗乾坤，深深一揖。然后，他转过身，目光如清泉般流淌过张飞那张虬髯怒张、豹眼圆睁、浑身散发着爆炸性力量的脸庞，又流淌过关羽那面如重枣、长髯飘洒、丹凤眼中蕴藏万顷寒波的身影。

“翼德！”刘备的声音清越而凝重，“你神力无双，性情如火，如潜渊之玄蛇，不动则已，动则雷霆万钧！今日，备愿与你焚香盟誓，结为手足！从此祸福与共，生死相随！你可愿意？”

张飞浑身一震！一股滚烫的热流瞬间从脚底直冲顶门！“潜渊玄蛇”？大哥竟如此看他！这比喻简直说到了他心坎里！那官道雨夜的憋闷，桑林操练的躁动，瞬间找到了归属！他铜铃大眼瞬间赤红，猛地单膝跪地，声如洪钟，震得桃花簌簌而落：“大哥！俺张飞这条命，今日就交给你了！水里火里，皱一下眉头，不是好汉！”

“云长！”刘备的目光转向关羽，带着更深的敬重，“你忠义参天，武艺超群，气贯长虹，如行天之青龙！凛凛正气，可涤荡妖氛！备能得你相助，如得神兵！今日，愿与你义结金兰，从此肝胆相照，匡扶汉室！你可愿意？”

关羽丹凤眼中精光暴涨！“行天青龙”！四字如惊雷贯耳！将他心中那腔被尘世污浊所压抑的浩荡之气彻底点燃！他手中冷艳锯发出一声低沉悠长的嗡鸣，仿佛龙吟于野！他撩袍，屈膝，动作沉稳如山，对着刘备，也对着这满园昭昭天日，重重顿首：“云长飘零半生，只恨未逢明主！公若不弃，关某愿效死力！此志，天地可鉴，日月同昭！”

刘备眼中涌动着激赏与慨然，他伸出手，一手扶起张飞，一手扶起关羽。三人手臂相挽，力量相通，气息相融！刹那间，张飞只觉一股沉凝如山的暖流涌入胸膛，冲散了他所有的躁动与暴戾；关羽则感到一股沛然莫御的生机注入四肢百骸，那孤高清冷的心湖荡起温暖的涟漪。

刘备松开手，神情庄重无比。他拿起那根带露的桃枝，双手平举，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如同誓言烙印在天地之间：

“刘备、关羽、张飞，虽然异姓，既结为兄弟，则同心协力，救困扶危；”

“上报国家，下安黎庶；”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愿同年同月同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