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雨浸符箓清领碎(1/2)

张飞那声炸雷般的咆哮,裹挟着无匹的蛮横与酒气未消的狂躁,瞬间撕裂了官道旁刚刚升起的一丝希望。他那铁塔般的身躯矗立在滂沱暴雨之中,手中杀猪刀寒光森然,指向马背上的刘备,如同一尊从九幽深渊爬出的煞神,要将这风雨飘摇的脆弱平衡彻底碾碎!

“大耳朵!少废话!亮家伙!”张飞豹眼圆睁,虬髯戟张,唾沫混着雨水喷溅,“今日不分个高下,俺老张绝不罢休!” 他猛地踏前一步,泥浆四溅,沉重的脚步仿佛踏在每个人的心坎上。那股狂暴的、不加掩饰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流,将几个靠近的流民逼得连连后退,脸上刚刚浮现的希冀瞬间化为更深的恐惧。

商队的护卫们脸色煞白,下意识地又攥紧了手中的棍棒,惊疑不定地看着这突然闯入的凶神。两个胖商人更是吓得魂飞魄散,缩回车厢里瑟瑟发抖。

冰冷的雨水无情地冲刷着刘备的脸庞。他端坐马背,青骢马不安地刨着蹄下的泥泞。面对张飞这蛮不讲理的挑战,他眼中没有愤怒,也没有畏惧,只有一种沉甸甸的、近乎悲悯的无奈。胸中那股为黎民请命的灼热火焰,被这突兀的、来自同胞的狂暴杀意浇上了一层刺骨的寒霜。

他缓缓抬起手,不是去拔腰间的佩剑——那只是一把卢府书斋里寻常的装饰之物——而是指向张飞身后,指向那群在泥水中蜷缩颤抖、如同惊弓之鸟的流民,声音穿透风雨,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张翼德!你看看他们!看看这些与你我同饮涿水、共戴汉天的父老乡亲!看看这妇人怀中气息奄奄的孩子!看看这老丈额头磕出的鲜血!强敌环伺,风雨如晦,生民倒悬就在眼前!你一身千斤气力,不思保境安民,不思扶危济困,却要在此刻,对着一个只想为这风雨飘摇的江山、为这些无依无靠的同胞寻条活路的同乡,举起屠刀?!”

“同室操戈,骨肉相残!此等行径,与那踏翻菜筐、欺凌弱小的暴徒何异?!与那逼反良善、祸乱天下的酷吏何异?!你的拳头,你的刀,就只配挥向这些吗?!”

字字如刀,句句如锤!每一个字都裹挟着风雨的重量,狠狠砸在张飞狂怒的心头!

张飞愣住了。那燃烧着不服和暴戾的铜铃大眼,不由自主地顺着刘备手指的方向看去。他看到了妇人怀中那张青白的小脸,看到了老流民额头上混着泥浆的血污,看到了无数双在暴雨中只剩下绝望和麻木的眼睛……那些眼睛空洞地望着他,望着他手中那把闪着寒光的杀猪刀,如同望着地狱里爬出的恶鬼。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羞惭和烦躁的情绪,如同毒藤般瞬间缠住了张飞那颗惯于用拳头说话的粗粝心脏。他握着刀柄的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声响,手背上青筋暴突,但那股狂暴的气势,却如同被戳破的皮囊,肉眼可见地泄了下去。他张了张嘴,想吼一句“关你屁事”,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只能发出粗重的、如同拉风箱般的喘息。

“俺……”他憋红了脸,巨大的身躯在风雨中竟显得有些茫然无措。刘备的话,像一根根无形的针,扎进了他从未深入思考过的角落。保境安民?扶危济困?这些词对他而言太大、太虚,远不如一拳砸碎对手鼻梁来得痛快直接。可眼前这些在泥水里等死的人……他们……似乎真的和自己喝过同一条河里的水?

就在这剑拔弩张又诡异僵持的当口——

“咳咳……咳咳咳……”

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从流民群最外围、一个倚着歪脖老槐树的阴影里传来。那咳嗽声极其剧烈,带着一种破风箱般的嘶哑,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在风雨声中显得格外揪心。

众人的目光下意识地被吸引过去。

只见一个极其瘦小的身影,蜷缩在树根下,披着一件早已看不出颜色、被雨水浸透的破烂道袍。花白稀疏的头发黏在额头上,脸上沟壑纵横,满是泥污,只有一双深陷的眼睛,在偶尔划破夜空的闪电映照下,亮得惊人,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悲悯和难以言喻的疲惫。他咳得佝偻着身体,枯瘦的手死死捂住嘴,指缝间似乎有暗红的痕迹渗出,瞬间又被雨水冲淡。

他剧烈地喘息着,艰难地抬起头,浑浊的目光先是茫然地扫过场中僵持的两人——那马背上清癯的身影和铁塔般持刀的壮汉,又缓缓移向那些在泥水中瑟瑟发抖、眼中只剩下求生本能的流民,最后落在商队那几辆被油布覆盖的大车上。

一丝极其微弱、近乎虚幻的叹息从他干裂的嘴唇间溢出,消散在风雨里。他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怀中湿透的道袍深处,哆哆嗦嗦地摸索出一个用油纸小心包裹着的小包。油纸也早已湿透,他颤抖的手指笨拙地剥开几层,露出里面一叠被水浸得发软、边缘模糊的黄色符箓。

“善……善人……”老道士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他艰难地举起那叠湿透的符箓,朝着商队的方向,也朝着刘备和张飞的方向,微弱地晃了晃。雨水顺着他枯瘦的手臂流下,冲刷着符箓上模糊的朱砂印记。“太……太平清领……消灾……祛病……活命的……符……求善人……换……换口吃的……给孩子……”他的目光,最终落在妇人怀中那个气息微弱的孩子身上,那眼神里充满了近乎绝望的祈求。

一个护卫下意识地嗤笑出声:“又是这鬼画符!黄巾妖道骗人的把戏!”

“闭嘴!”商队中那个八字胡的胖商人却猛地喝止了护卫。他看着老道士那双在风雨中亮得惊人的眼睛,看着他指缝间残留的暗红,再看向妇人怀中那随时可能熄灭的小小生命,脸上挣扎了片刻,终于狠狠一跺脚,对旁边一个护卫吼道:“愣着干什么!拿几个饼子,再舀半碗热粥过来!快!”

护卫不敢怠慢,连忙从刚架起的锅里舀了半碗稀薄的米汤,又抓了几个粗硬的饼子,冒着雨快步送到老道士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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