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龙藏于市井之尘（1/2）

暮色彻底吞没了涿郡。内城卢府的书斋灯火通明，映照着刘备伏案的身影，笔尖划过粗糙的纸张传出沙沙声，是这方沉静天地里唯一的韵律。而一墙之隔的外城，喧嚣并未完全止息，只是换了一种更低沉、更浑浊的调子。

城南市集，白日里的繁华褪尽，留下满地狼藉和挥之不去的酸腐气味。白日里那个卖菜的老汉，正佝偻着腰，在昏黄的灯笼光下，借着最后一点天光，仔细地、近乎贪婪地捡拾着散落在污泥里的菜叶。每一片沾满泥污的叶子，在他布满裂口和老茧的手里，都显得无比珍贵。白日里被马蹄踢翻的菜筐歪在一边，破了个大洞，像一张无声控诉的嘴。

墙角避风处，几个流民蜷缩得更紧了些，试图用彼此的身体汲取微薄的热量。那个脚踝被刘备裹伤的半大少年，靠着冰冷的墙壁，怀里紧紧捂着那两个已经变硬的杂面饼子，眼睛警惕地扫视着昏暗的街巷。饥饿像无数只小虫，啃噬着他的胃壁，但他不敢吃。他知道，一旦饼子的香气散出去，或者他咀嚼的声音稍大，黑暗里那些绿幽幽的眼睛就会扑上来。

“咕噜噜……”不知是谁的肚子发出一阵响亮的哀鸣，在寂静的暮色里格外刺耳。少年立刻绷紧了身体，像只受惊的小兽。

“娘的！饿死老子了！”一声粗鲁的咒骂从街对面传来。酒肆门口，白日里那个拍桌子瞪眼的豹头环眼壮汉，正扶着门框，摇摇晃晃地走出来。他显然是喝了不少，脸色赤红，眼神都有些发直，敞开的衣襟露出浓密的胸毛，在微凉的夜风里也不觉得冷。他打了个响亮的酒嗝，一股浓烈的劣质酒气弥漫开来。

他晃着膀子，一步三摇，似乎想往家走，醉眼朦胧间，目光扫过墙角那堆瑟瑟发抖的阴影，也扫过老汉佝偻着捡菜叶的身影。他撇了撇嘴，嘟囔了一句：“一群没卵用的软蛋……”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了过来。

少年抱着饼子的手攥得更紧了，指节发白。老汉捡菜叶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麻木的悲凉，随即又低下头，继续他的“寻宝”。

壮汉踉跄着走了几步，似乎被什么绊了一下，低头一看，是白日里那个被踩烂的破草鞋。他骂骂咧咧地一脚踢开，那破鞋翻滚着，不偏不倚，正好撞在少年受伤的脚踝上。

“唔！”少年痛得闷哼一声，身体猛地一缩。

这声痛呼像根导火索，瞬间点燃了壮汉酒后的无名邪火。他猛地转过头，铜铃大眼瞪着少年，喷着酒气吼道：“小崽子！你哼唧个屁！撞着老子了知道不？” 他全然不顾是自己踢过去的鞋子。

少年吓得脸色煞白，抱着饼子拼命往后缩，想把自己挤进墙缝里。

“哑巴了？”壮汉见他畏缩，更是来劲，晃悠着逼近两步，巨大的阴影几乎将少年完全笼罩。“手里捂的什么？偷来的？拿出来给爷看看！”

他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带着一股浓烈的酒气和汗味，蛮横地就朝少年怀里抓去！那架势，仿佛不是要抢饼，而是要捏碎一只小鸡仔。

少年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绝望地闭上眼，身体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就在那只粗大的手即将碰到少年衣襟的瞬间——

“且慢！”

一个不高，却异常沉静的声音，如同投入滚油里的冷水，骤然在壮汉身后响起！

声音不高，却像带着某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刺破了酒气和蛮横交织的浊流。

壮汉的手停在半空，愕然回头。

昏暗的光线下，一人长身而立。正是刘备！他不知何时去而复返，身上依旧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麻布直裰，袖口沾着些墨迹，显然是刚从书斋出来。他脸上没有怒容，眼神平静得像一口深潭，只是那潭水深处，此刻清晰地映着壮汉狰狞的醉脸和少年惊恐的蜷缩。

“是你？”壮汉认出了这个白日里给流民裹伤、又在卢植面前侃侃而谈的“大耳朵”。酒意混杂着被喝止的恼羞成怒，让他那张豹脸上的横肉都抖动起来。“怎么？酸秀才还想管爷的闲事？滚开！”他喷着酒气，蛮横地一挥手，试图拨开挡路的刘备。

刘备没有动。他就那么站着，身形看似单薄，却像钉在了青石板上。壮汉那带着酒劲和蛮力的一挥，撞在他抬起的臂膀上，竟如同撞上了一堵柔韧的墙！壮汉感觉自己像是推在了一根深深扎进地底的竹竿上，不仅纹丝不动，反而震得自己手臂隐隐发麻！

这出乎意料的反作用力让壮汉的酒都醒了两分，他惊疑不定地瞪着刘备：“你……”

刘备的目光越过壮汉，落在蜷缩的少年身上，声音温和下来：“小兄弟，伤处可还疼？”

少年猛地睁开眼睛，看到刘备，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浮木，眼中的惊恐瞬间化为泪水，拼命摇头，又点头，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刘备这才重新看向壮汉，那深潭般的目光落在对方脸上，平静得令人心头发毛。“这位壮士，白日市集纵马，踏翻菜筐；暮夜酒醉，欺凌弱小。纵有千斤气力，便是如此使的吗？”他的声音依旧不高，语速平缓，却字字清晰，如同重锤，敲打在寂静下来的街道上。旁边几个流民和老汉都屏住了呼吸。

“放屁！”壮汉被戳中痛处，又惊又怒，脸上挂不住，赤红的醉意瞬间化为狂暴的戾气。“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教训老子？！” 他怒吼一声，彻底被激怒，钵盂大的拳头带着风声，毫无花哨，直直朝着刘备的面门砸了过来！那拳势刚猛，毫无保留，若是砸实了，足以将人打得骨断筋折！

“小心！”墙角的流民中有人失声惊呼。

少年更是吓得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