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风起河内邺惊雷(1/2)
八月的骄阳炙烤着太原城,空气里弥漫着新麦干燥的甜香与金铁打磨的微腥。并州大地,如同被上紧了弦的强弓,沉静中积蓄着骇人的力量。秋粮入仓的进度,在刺史田丰近乎苛刻的催逼下,一日快过一日。大司农钟繇甫一上任,便雷厉风行地推行其“开源节流”之策,遣干吏分赴各郡清丈田亩、整顿盐铁,太原城内新设的“平准署”也已挂牌,开始尝试调控粮价。整个新朝的战争机器,在粮草渐充的支撑下,运转得愈发顺畅。
而就在这紧张的备战间隙,两则消息先后传至行在,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不同的涟漪。
其一,来自河内温县。被征召入朝的司马朗,在接到诏书后,并未多做耽搁,即刻携部分家眷仆从,轻车简从,经轵关陉,以最快的速度抵达了太原。这位河内名门的长子,年约二十,面容尚带几分年轻人的青涩,但举止沉稳,眉宇间已显露出超越年龄的从容与干练。觐见之时,他应对得体,条理清晰,尤其对地方刑名律令、赋税徭役、豪强治理等实务,见解深刻,显露出扎实的行政功底和务实之风。
刘备在书房单独召见了他。书房内光线柔和,刘备并未身着朝服,只一袭常衣,更显随和。
“伯达一路辛苦。河内司马氏,诗礼传家,名闻乡梓。卿虽年少,朕亦有所耳闻。” 刘备语气温和,亲自为司马朗斟了一盏茶。
“陛下天恩,征召草民,朗惶恐感激。” 司马朗躬身谢过,姿态恭谨而不失分寸,“朗才疏学浅,蒙陛下不弃,召至太原,敢不竭尽所能,以报君恩?”
刘备点点头,目光变得锐利,开门见山:“伯达,朕观你履历才干,沉稳干练,通晓地方,尤善治民安境。朝廷正值用人之际,朕欲委你重任。西河郡,地处并州西南,北拒胡虏,西邻司隶,南通河东,位置冲要。前番匈奴休屠之乱,西河受创尤重,城垣残破,虽然经过云长的治理,民生初复,流民已安,但治理民生毕竟非云长所长。更兼其毗邻司隶,乃大军东出之后,拱卫太原西南门户之锁钥!云长前番随朕讨伐董贼,此位一直由云长遥领,然云长军务繁剧,实难兼顾地方民政。朕思虑再三,欲以卿为西河太守!整饬城防,安抚流民,劝课农桑,务必使西河成为太原西南之坚实屏障!卿,可能当此重任?”
西河太守!这乃是实打实的封疆大吏!虽然面对的是一个不那么烂的烂摊子,但也意味着巨大的施展空间和皇帝的信任!对于一个年仅二十的青年而言,这简直是破格重用!
司马朗心中剧震,面上竭力保持平静,但眼中仍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光芒。他离席,郑重下拜:“陛下如此信任,委以方面之任,朗感激涕零!西河虽残破,然亦是陛下疆土,黎民亦是陛下子民!朗虽年少识浅,然愿效前贤,鞠躬尽瘁,必使西河城垣复立,流民归田,仓廪渐实,绝不负陛下重托!定为陛下守好西南门户!”
“好!” 刘备亲自扶起司马朗,眼中满是期许,“伯达少年老成,有此担当,朕心甚慰!即日便颁诏,以司马朗为西河太守!望卿即刻赴任,所需属官、钱粮,可向田刺史及钟司农申领。朕等着你的好消息!”
司马朗领旨谢恩,带着沉甸甸的责任和一股初生牛犊的锐气,匆匆离殿,准备奔赴那满目疮痍却又充满挑战的西河郡。
其二,则是颍川寒士戏志才,在太原郡守派出的吏员一路小心护送下,乘坐着御赐的安车,终于风尘仆仆地抵达了太原。这位被荀彧誉为“惊世奇才”的谋士,身形瘦削,面色带着一种久病之人特有的苍白,唯有一双眼睛,深邃明亮,仿佛能洞穿一切迷雾。长途跋涉显然消耗了他不少精力,下车时甚至需要人搀扶,不时发出几声压抑的低咳。
刘备闻讯,竟亲自迎至行在院门之外,礼遇之隆,令随行官员侧目。
“志才先生!一路舟车劳顿,辛苦先生了!” 刘备抢步上前,不顾戏志才欲行礼,一把扶住其臂膀,语气真挚而热切,“文若对先生推崇备至,言先生有经天纬地之才!今日得见,朕心甚喜!快,快请入内歇息!”
戏志才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复杂的红晕,既有感动,也有士为知己者死的激荡。他声音略带沙哑:“山野鄙夫,残躯病骨,何德何能,敢劳陛下亲迎……折煞草民了。” 话虽如此,他那双明亮的眼睛却毫不避讳地打量着眼前这位年轻而充满锐气的帝王。
刘备屏退左右,只在心腹内侍的侍奉下,与戏志才在清凉的偏殿对坐。香茗氤氲,驱散了夏末的燥热。
“先生身体抱恙,本不该以俗务相扰。然,国事维艰,强敌环伺,朕实是寝食难安。” 刘备开门见山,将当前局势,尤其是秋后即将发动的对袁绍决战,其战略部署毫无保留地向戏志才和盘托出。最后,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戏志才:“此乃朕与诸文武反复推敲之策,先生以为如何?可有疏漏之处?或有更佳良策?先生但讲无妨,朕洗耳恭听!”
戏志才静静地听着,偶尔端起茶盏轻啜一口,润泽干涩的喉咙,目光却始终沉静如水,仿佛在脑海中飞速推演着这庞大的战争棋局。殿内陷入短暂的沉寂,唯有窗外蝉鸣聒噪。
半晌,戏志才放下茶盏,发出一声低沉而清晰的咳嗽。他用一方素帕掩住口,再放下时,帕上竟隐现一丝刺目的殷红!但他却浑不在意,只是抬起那双愈发清亮的眸子,直视刘备,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直指要害:
“陛下此策,三路并进,正奇相合,气势磅礴,已得兵法之要旨。关羽将军主力直捣黄龙,乃雷霆之击;张飞、赵云二位将军分进合击,扫荡两翼,使敌首尾难顾;张燕出太行扰袭,疲敌后方,断其粮道,皆为妙手。” 他先给予了肯定,随即话锋陡然一转,如同冰冷的剑锋出鞘,“然,陛下与诸公,是否忘了……河内?”
“河内?” 刘备眉头一皱,迅速在脑海中勾勒出舆图。河内郡,地处太行山南、黄河以北,东邻魏郡,西接河东,南濒黄河,隔河与洛阳相望。其太守王匡,昔日亦是讨董诸侯之一,董卓败亡后,名义上归附朝廷,但态度一直暧昧不明,拥兵自守于郡治怀县。
“正是河内!” 戏志才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异样的红晕,语速加快,“河内之地,西可控轵关、箕关,扼守并州通往司隶之咽喉;东则一马平川,直逼邺城之西南翼!其位置之紧要,不亚于壶关!如今,此地却在骑墙观望之王匡手中!”
他手指蘸了茶水,在光洁的紫檀木案几上迅速勾画:“陛下请看:关羽主力出壶关,乃自西向东击邺城正面。张飞自冀州东北来,赵云自冀州北来,张燕袭扰冀州西部及其腹地。然邺城之西南方向,河内这一线,却门户大开!若袁绍遣一得力大将,如张合、高览之辈,率精兵进驻河内,甚至联合王匡,则不仅可威胁云长主力侧后,更可随时西进,威胁我并州通往司隶的粮道,甚至……威胁太原!”
戏志才的指尖重重敲在河内的位置上:“此乃我军右翼之巨大隐患!亦是袁绍可资利用之破绽!若置之不理,待大战开启,此隐患必成心腹之患!轻则牵制我军兵力,重则可能导致战局逆转!”
刘备看着案几上那简单却无比清晰的水痕图,背后瞬间惊出一层冷汗!他并非不知河内重要,但之前精力全放在正面突破和两翼包抄上,又因王匡名义归附,且河内与袁绍地盘并不直接接壤,潜意识里将其视为可暂时搁置的缓冲地带。经戏志才这一语点破,他才悚然惊觉,这个“缓冲地带”在袁绍手中,完全可以变成一把捅向自己肋下的尖刀!
“先生真乃神目如电!朕与诸臣,确乎疏漏此节!” 刘备霍然起身,眼中精光暴射,“依先生之见,当如何处置河内?”
戏志才又咳嗽了两声,气息微喘,但眼神却更加锐利:“处置河内,上策非战,乃压!迫其不敢助袁,甚至使其为我所制!”
他缓了口气,条理清晰地献计:“陛下可即刻以朝廷名义,命征东将军、雒阳太守孙坚,率本部精兵一部,自雒阳北渡黄河,进驻河内郡平皋、州县一线! 孙坚骁勇善战,威名赫赫,其兵锋直指河内腹地,王匡安敢轻举妄动?其必惶惶不可终日!此时,陛下再遣一能言善辩之使,如新晋大鸿胪简雍大人,持节入怀县,晓谕王匡:朝廷大军东征国贼袁绍,河内乃王化之地,当严守中立,供应粮秣,助朝廷大军过境!若其识时务,则朝廷不吝封赏;若其首鼠两端,甚至暗中助袁……则孙文台之虎狼之师,旦夕可至!破其怀县,如摧枯拉朽!”
戏志才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如此,一则可借孙坚之兵威,震慑王匡,迫其就范,消除我军侧翼隐患;二则,孙坚兵临河内,对邺城西南构成直接威胁,如同在袁绍背后悬起一把利剑,迫使其分兵防御西南,减轻云长主力正面压力!此乃一石二鸟,以势压人之策!且所费者,不过一纸诏书,一位能言善辩的使者而已!”
以孙坚之威,压王匡之胆,胁袁绍之背! 其计之奇,其思之巧,其对人心把握之精准,令刘备拍案叫绝!
“妙!妙绝!” 刘备激动地来回踱步,脸上满是狂喜与赞叹,“先生此计,画龙点睛!区区河内一隅,经先生点拨,竟成牵动全局之棋眼!借孙文台之兵威慑王匡,胁袁本初而助云长!真乃国士之谋!” 他猛地停下脚步,对着戏志才深深一揖,“先生抱恙之躯,犹为社稷殚精竭虑,献此奇策,先生且安心静养,待身体稍愈,便为侍中,共谋国事!凡军国重事,朕皆愿聆听先生高见!”
“陛下……厚恩……咳咳……” 戏志才想起身还礼,却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苍白的脸上涌起病态的红潮,气息急促。但那双眼睛,却燃烧着被信任、被重用的炽热光芒,他强忍着不适,拱手道:“草民……微臣戏志才,蒙陛下……知遇之恩……敢不以残躯……尽献……刍荛之见……”
“快!传御医!” 刘备连忙上前扶住戏志才,眼中满是关切与痛惜。这位奇才的身体,比他想象的还要孱弱。
就在戏志才咳血献计、刘备如获至宝的同时。千里之外的冀州,邺城。
昔日韩馥的州牧府,如今已被袁绍修饰得更加富丽堂皇。然而此刻,富丽堂皇的大殿内,气氛却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一份由八百里加急送达、加盖着“大汉皇帝之玺”印信的檄文,正被袁绍死死攥在手中。那华丽的锦帛,仿佛滚烫的烙铁,灼烧着他的掌心,更灼烧着他那颗日益膨胀的野心!
檄文是刘备以新朝皇帝的名义发布的《讨国贼袁绍檄》!其辞锋之犀利,列举罪状之详尽,斥责之严厉,堪称字字诛心!
“逆贼袁绍,本出汝南,托名四世三公,实乃豺狼之性!其罪昭昭,罄竹难书!
身为汉臣,不思报国,反矫诏聚众,祸乱州郡!此其一也;
冀州牧韩馥,朝廷命官,忠厚长者。袁绍狼子野心,巧言令色,威逼胁迫,终致馥公忧惧自戕,鸠占鹊巢,自领州牧,实为谋逆弑主!此其二也;
僭越礼制,私修宫室逾制,甲兵逾万,其心叵测,直指神器!此其三也;
广纳奸佞,包藏祸心。郭图、许攸等,谄谀之徒;逢纪、辛评等,构陷之辈。豺狼同穴,蛇鼠一窝!此其四也;
苛政虐民,冀州膏腴之地,竟成哀鸿遍野之所!横征暴敛,民不聊生!此其五也;
阴结外寇,暗通塞北鲜卑,输以财货,引狼入室,祸我边陲!此其六也;
抗拒王化,朝廷诏命屡达,置若罔闻,束之高阁,形同割据!此其七也;
离间宗室,挑拨离间,欲使汉室骨肉相残,其心可诛!此其八也;
…………等十大罪;此獠不诛,天理难容!人神共愤!朕今奉天讨逆,诏令天下忠义之士,共起而诛此国贼!凡取其首级者,封万户侯!有能擒献者,赏千金!其麾下将吏兵民,有能弃暗投明、缚送袁绍者,赦其前罪,论功行赏!若执迷不悟,负隅顽抗,则大军所至,玉石俱焚!勿谓言之不预也!”
“砰!”
一声巨响!袁绍再也按捺不住胸中滔天的怒火与屈辱,猛地将那份檄文狠狠摔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他脸色铁青,额头上青筋暴跳,胸膛剧烈起伏,指着地上的檄文,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嘶哑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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