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月下惊雷砺虎志（2/2）
广宗城上张角那病态扭曲的身影，和那无数头裹黄巾的士卒们呐喊着“请大汉赴死”
雁门关外呼啸的风雪，被胡骑蹂躏过的村落残垣断壁间，凝固的暗红血迹渗入冻土，几只饥饿的野狗在断墙后闪烁着绿油油的眼睛…
还有洛阳那巨大的、狰狞的、散发着死亡焦糊气息的废墟！黑色的梁柱如同巨兽的残骸刺向天空，冰冷的灰烬在风中打着旋儿，每一粒都仿佛带着无数冤魂的哭嚎…
一幕幕血与火、泪与灰的画面，如同冰冷的、带着倒刺的铁链，在惨白的月光下汹涌而来，疯狂地缠绕、撕扯着刘备的心防。那曾经激励他披荆斩棘的“解虎之志”——以杀伐护佑苍生，以权柄安定万民——在此刻，面对那象征着至高权力亦是无尽深渊的至尊之位，显得如此渺小，如此沉重，如此…令人窒息绝望。他怕。怕自己力有未逮，怕辜负了恩师岳父那沉甸甸的性命相托，怕无法真正终结这无边的乱世，反而成为另一个更血腥乱局的起点，怕那“护生安民”的宏愿最终被皇权的重担扭曲成新的枷锁。这份源于对苦难深切认知、对自身清醒审视的巨大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噬咬着他的勇气。月光照在他毫无血色的脸上，一片死寂的惨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主公——！！！”
一个压抑了太久、积蓄了无尽失望与愤怒、如同地底岩浆终于冲破岩层般的声音，在他身后骤然炸裂！那声音不再是温润的清泉，而是受伤孤狼濒死的嗥叫，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力，瞬间撕裂了庭院虚伪的宁静，震得檐角凝结的露珠簌簌滚落，震得院中老槐枯枝乱颤！
刘备如同被鞭子狠狠抽中，猛地转身！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只见荀彧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后仅数步之遥！这位向来以温润如玉、雅量高致、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着称的王佐之才，此刻竟完全变了模样！素色的宽袍在凛冽的夜风中疯狂鼓荡，如同愤怒的旗帜！清雅俊逸的面容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变形，双目赤红如血，仿佛燃烧着来自九幽炼狱的熊熊业火！他胸膛剧烈起伏，如同即将爆炸的风箱，指着刘备的那只手因极致的激动而剧烈颤抖，指尖几乎要戳破这凝固的夜空！
“够了！！”荀彧的咆哮不再是人类的语言，而是灵魂被撕裂时发出的凄厉尖啸，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痛楚与山崩海啸般的失望，狂暴地席卷了整个庭院！
“看看你！看看你现在这副模样！畏畏缩缩，瞻前顾后，优柔寡断！哪里还有半分起兵讨伐黄巾的豪气？！哪里还有半分屠灭休屠的决断？！哪里还有半分镇北大将军横扫北疆、令胡虏丧胆的气魄？！你胸中那‘解虎之志’，难道只是市井小儿口中虚妄的妄言吗？！难道只是一触即溃的沙堡吗？！”
他如同被激怒的狂狮，一步踏前，坚硬的地面仿佛都在他脚下呻吟！目光如淬毒的标枪，狠狠扎向刘备的心脏：“睁开你的眼睛看看！看看这天下！看看这人间炼狱！黎民百姓在水深火热中哀嚎！社稷宗庙在分崩离析中发出最后的悲鸣！胡虏的铁蹄在塞外磨牙吮血，随时准备南下牧马！关东那群野心勃勃的豺狼！袁绍、袁术、刘表、刘焉…哪一个不是在磨刀霍霍，觊觎神器，准备将这片破碎的山河撕扯得更加血肉模糊？！值此家国存亡绝续、华夏文明危如累卵之际！国家需要你挺身而出！万民需要你力挽狂澜！恩师岳父，将毕生信念、身家性命托付于你！三军将士，将满腔热血、项上头颅系于你身！你却在做什么？！像个懦夫一样躲在这清冷的月光下顾影自怜？！像个妇人般为那点可笑的‘德不配位’的惶恐而犹豫退缩？！”
荀彧的怒火已非狂风，而是焚尽一切的烈焰风暴：“你的誓言呢？！难道是如此不堪一击的谎言？！一遇真正的天命重担，一触那象征无上权柄亦是无边责任的龙椅，便如冰雪遇骄阳，顷刻消融殆尽？！你所谓的‘护生安民’，所谓的‘解虎之志’，难道就是眼睁睁看着这天下继续崩坏沉沦？！看着万民继续在血火地狱中辗转哀嚎？！看着袁绍、袁术之流沐猴而冠，窃据神器，将煌煌华夏拖入更加黑暗的深渊？！看着这传承了四百年、凝聚了无数先贤心血的汉家衣冠，彻底沦为胡虏铁蹄下的齑粉？！”
他猛地指向那轮高悬中天、冷漠俯视的圆月，又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指向脚下这片浸透了血泪、承载着无尽苦难的大地，声音因极度的悲愤与绝望而嘶哑变形，如同砂纸摩擦：“你告诉我！刘玄德！这天下！这苍生！就该当如此下去吗？！就该永远这样分崩离析！尸横遍野！永堕无间地狱吗？！回答我！刘备！！！”
最后一声怒吼，不再是声音，而是灵魂燃烧殆尽前发出的、撕裂苍穹的绝响！裹挟着荀彧全部的信念、孤注一掷的激愤、以及对这黑暗世道最深沉的控诉，在寂静的庭院中轰然爆发！震得刘备耳膜欲裂，心神俱碎，仿佛连魂魄都被这惊雷瞬间劈成了两半！庭院四壁回音激荡，久久不息！
荀彧胸膛如同破败的风箱般剧烈起伏，身体因脱力而微微摇晃，但他依旧死死盯着刘备，那双燃烧着地狱之火的赤红眼眸，仿佛要将刘备灵魂深处的每一丝怯懦、每一缕犹疑都彻底焚烧成灰烬！月光下，这位素来从容的谋士，此刻如同一位向腐朽天命发起最终冲锋的狂士，一位在绝望深渊边缘点燃自身为火炬的殉道者，以自身全部的生命与愤怒，点燃了这死寂而冰冷的春夜！
刘备的影子，在荀彧这声撕裂宇宙的怒吼中，在清冷如霜的月光下，骤然扭曲、拉长、剧烈地分裂！一半是广宗城上张角那癫狂半哭半笑的病容，一半是未央宫大火中董卓那扭曲的狂笑！这撕裂的岂止是刘备，整个天下都被这两个人像破布一样撕了个破破烂烂！那正是他内心天人交战、宏愿与恐惧剧烈撕扯到极致的具象！
刘备看着孤悬在天际的圆月，突然像下定决心一般，向着天空大喊“这天下！不该！如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