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霜降寒凝,人心浮动(2/2)

黄金镐眯着眼,还想再问。旁边一个年纪大点的老兵,似乎不愿多事,扯了扯他袖子,低声道:“黄队,算啦,一个半大孩子,挑点山货能干啥?这天阴得沉,眼瞅着要下雪了,咱早点巡完回去是正经,弟兄们脚都冻麻了。”

黄金镐瞪了小顺子一眼,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破绽,最终不耐烦地挥挥手:“滚吧滚吧!以后少在城里瞎晃悠,看见你们这些穷骨头就烦!”

小顺子如蒙大赦,连忙挑起担子,嘴里连声道谢:“谢谢老总,谢谢老总!”脚步不紧不慢,心里却像揣了个兔子,咚咚直跳,直到拐过山脚,看不见那队人了,才敢加快脚步,后背的棉袄早已被冷汗溻湿了一片。这带信,真得是好难啊。

田中确实比龙千伦更狠。

第二日,保安队的校场上,呵斥声和皮鞭声比往常更密集。田中大尉穿着笔挺的军装,戴着白手套,像根旗杆似的立在台子上,冷眼看着底下冻得瑟瑟发抖的保安队员。

“快!快!没吃饭吗?就你们这熊样,遇到游击队,就是送死!”黄金镐挥舞着鞭子,在一个动作稍慢的士兵背上抽了一下,留下一条红痕。

那士兵疼得一哆嗦,敢怒不敢言。

田中微微皱了皱眉,对身旁的翻译嘀咕了几句。翻译大声道:“田中大尉说了,你们支那人,就是缺乏纪律和血性!从今天起,训练量加倍!伙食,减半!我要的是一支能打仗的军队,不是一群叫花子!”

队伍里响起一阵压抑的骚动。一个龙千伦的旧部,是个小队长,忍不住低声嘟囔:“妈的,顿顿稀粥照影儿,还加练,想把老子们累死饿死啊……”

这话声音不大,却像滴进油锅的水,瞬间炸开。

旁边几个人也小声附和:“就是,还不如当初跟龙队长的时候……”

“八嘎!”田中虽然听不懂,但那不满的情绪他感受到了。他猛地一指那个带头嘟囔的小队长,“你的,出来!”

两个日本兵立刻上前,把那小队长从队伍里拖了出来。

田中走到他面前,眼神冰冷:“你的,说什么?”

小队长吓得脸色煞白,支支吾吾不敢回答。

田中不再多问,对黄金镐一挥手:“黄队长,执行纪律!动摇军心者,鞭二十!所有人,看着!”

黄金镐愣了一下,似乎有些犹豫,但在田中逼视下,只得硬着头皮,抡起了皮鞭。

鞭子抽在肉体上的闷响,和那小队长压抑的惨叫声,在寒冷的空气中格外刺耳。底下的保安队员们个个噤若寒蝉,低着头,心里那点怨气被更大的恐惧压了下去,但种子已经埋下,只等发芽。

这股邪风,自然也刮到了黑风岭。

聚义厅里,炭火烧得噼啪作响,却驱不散那股子压抑。瞎老崔听着山下眼线杨老六的汇报,吧嗒着旱烟,眉头拧成了疙瘩。

“崔爷,都打听清楚了,田中这小子,手黑得很!保安队那帮人,如今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咱们山下那哨堡,又加了岗,听说还运去了两挺歪把子。我看呐,这田中小鬼子的,怕是没安好心。”杨老六说着,端起桌上的酒碗灌了一大口。

瞎老崔吐出一口浓烟,烟雾缭绕中,他的脸显得模糊不清:“收‘买路钱’?哼,龙千伦在时,咱们还能仗着地头熟,跟他耍耍花枪。这田中鬼子,看来就是个认死理的二杆子,他眼里只有日本人的命令,咱们这点山头,在他眼里,跟韭菜差不多,想割就割。”

一个性急的头目,外号“黑塔”,猛地一拍桌子:“怕他个鸟!咱黑风岭易守难攻,百十条枪也不是吃素的!他敢来,就崩掉他满嘴牙!”

“放你娘的屁!”瞎老崔猛地磕了磕烟袋锅,火星四溅,“就知道打打杀杀!你当日本人那炮是摆设?一炮下来,你这黑塔就成碎骨头了!”

“黑塔”被噎得满脸通红,梗着脖子不说话了。

另一个老成些的头目,捻着花白的山羊须,慢悠悠道:“崔爷,那……咱们真就跟冯立仁一条道走到黑?这要是让日本人知道咱们跟游击队有来往……”

瞎老崔混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走到黑?那也未必。冯立仁是条汉子,讲义气,可他毕竟人少枪少,能扛多久?日本人势大啊……咱们呐,还是那老话,谁的路也不能堵死,但谁的船也不能全上。”

他顿了顿,对杨老六说,“告诉山下各卡子的弟兄,最近都给我缩回来,夹起尾巴做人,别让田中抓到把柄,尤其是那条运输线,碰都别碰!”

“明白了,崔爷。”杨老六点头。

瞎老崔沉吟片刻,又道:“不过,冯立仁那边,该送的人情还得送。杨老六,你找个腿脚利索、嘴巴严实的,给韭菜沟递个话,就说田中新官上任,可能要拿他们立威,让他们早做准备,心里有个数。”

杨老六应声去了。

瞎老崔独自走到聚义厅外,望着铅灰色、仿佛要压下来的天空,猛地吸了一口旱烟,却被呛得连声咳嗽,那佝偻的背影在寒风中,显得格外苍凉。这夹缝里求生的日子,是越来越难熬了,脚下的路,也越发看不清方向。

塞罕坝的冬天,快要来了。这寒意,不光在风里,更在人的心里。龙千伦的失势,像一块投入水面的石头,涟漪荡开,搅动了各方人心。

田中的高压训练,如同一张越收越紧的网,让这塞罕坝的天地,显得愈发逼仄。而在这寒凝大地之上,地火仍在运行,只待那破冰的惊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