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午夜脉动(2/2)
“不清楚。像电台杂音,偶尔会有……说话声”小斌的眉头极其轻微地蹙起,这是他情绪波动的最大表现,“最近几天,杂音里有重复的词。‘门’、‘钥匙’、‘归位’。”他顿了顿,“还有一个词,更清晰……‘厄俄斯’。”
蛮牛拳头猛然握紧,指节发白。“小斌,听着,不管听到什么,不要理会。立刻告诉医生或护士,然后联系基地,明白吗?”
“明白。”小斌顺从地点头,但接着问,“哥,厄俄斯是谁?杂音提到她时……我感觉很悲伤,不过好像是别人情绪…”
“一个被困住的……朋友,我们正是要去尝试着帮她脱困。”蛮牛怕弟弟担心也没说出太多。
“哦。”小斌似懂非懂,重新低头看书。片刻后,他极轻地、几乎像自语般说:“那……小心点。杂音里不只有悲伤。还有……别的…很饥饿的东西。”
通讯结束后,蛮牛在昏暗的通讯室里坐了许久。弟弟的话像冰锥,刺进他心里。网络正在苏醒,而小斌这样的敏感者,成了无意中的接收天线。纪年他们前往“摇篮”,如同在深水中点亮灯火,吸引来的会是什么?
同一时间,基地外层走廊。
纪年和冷月一前一后走着,脚步声在空旷的通道里回响。远征装备已经就位,出发前最后的几小时,反而有种反常的平静。
“厄俄斯提到的‘共生’,你怎么看?”纪年问,目光落在前方被应急灯照亮的通道尽头。
“一个不得不考虑的最后手段。”冷月的声音平静无波,“如果‘摇篮’内的局势超出控制,如果归一教的目标不仅是夺取,而是‘污染’或‘同化’核心……一个能与网络深度共鸣、又具备独立行动力的存在,或许是唯一能破局的关键。”
“哪怕代价是失去一部分‘自我’?”
“‘自我’……”冷月重复这个词,脚步未停,“我的‘自我’里,有多少是天然生长,有多少是echo模板的预设,有多少是旧世界计划写好的伏笔?如果注定无法厘清,那么用这不确定的‘自我’,去交换一个确定性——阻止更坏结果的可能性,是理智的选择。”
“这不是指挥官在做战术评估,冷月。”纪年停下脚步,转身看她。应急灯在他脸上投下深刻的阴影,“这是一个人在谈论自己的存亡。”
冷月也停下来,隔着几步距离与他对视。走廊里只有通风系统低沉的呜咽。
“那么,以一个‘人’的身份回答你:我害怕。”她承认,声音没有颤抖,但眼神深处有什么东西裂开了一道缝隙,“害怕被覆盖,害怕变成连自己都陌生的东西,害怕辜负那些把我当作‘冷月’来信任的人。”她顿了顿,“但如果我的恐惧,能换来塞林这样的孩子不再被‘杂音’侵蚀,能换来深巢不必永远活在‘摇篮’阴影下……这恐惧便有它的价值。”
“你的价值不在于被牺牲。”纪年的声音低沉而紧绷,“在于你活着,作为你自己活着,和我们一起开心的活着… ”
冷月沉默了很久。然后,很轻微地,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我答应你,那会是……最后的手段。”她说,“但在那之前,我需要做好准备。实验室的模拟不够。厄俄斯的记忆是经过过滤的日志,真正的冲击,来自‘摇篮’本身封存的、未经过滤的集体创伤。”
“所以?”
“所以,出发前,我需要你帮我稳定一道‘心防’。”冷月看向他,“不是模拟痛苦,而是……锚定‘现在’。锚定我是谁,我为何而战,我身后站着谁。当那些百年前的痛苦浪潮涌来时,我需要有比它们更坚固的东西,拴住我自己。”
纪年看着她眼中那决绝的裂痕,点了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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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四点,实验室。
这一次,没有神经接驳椅,没有电极。冷月只是平静地坐在椅子上,闭上眼睛。纪年站在她身侧,手掌虚悬在她肩头上方,银蓝色的心轨光晕如呼吸般明灭。
他没有向她的意识注入任何外来记忆,而是做了一件更简单、也更困难的事——他将自己的感知,与冷月此刻的感知轻柔地同步。
他让她“看”他所看:
不是实验室的金属墙壁,而是窗外渐褪的夜色中,深巢零星却温暖的灯火;是机库里,“先驱号”流线型的舰体在维修灯下泛着的哑光;是生活区某个窗台,一盆顽强生长的绿萝,叶片上还挂着夜间的露水。
他让她“听”他所听:
不是仪器的嗡鸣,而是远处训练场传来隐约的、充满生命力的呼喝;是厨房提前开始准备早餐的、令人心安的锅铲轻响;是通风系统将净化后的空气,送入每个房间的稳定气流声。
他让她“感受”他所感:
不是对前路的忧虑,而是掌心曾与蛮牛、岩山重重相握时留下的坚实触感;是阿塔破解关键数据时,眼中闪过的、纯粹的兴奋光芒;是林薇薇说起某个伤员好转时,语气里不容错辨的温暖;是所有深夜会议结束后,同伴们尽管疲惫却依然挺直的背影。
还有他自己。他让她感受到,当他看向她时,意识中浮现的并非“gaia-echo-01”的编号,也不是“共鸣密钥载体”的符号,而是更具体的画面:她在战场上下达指令时清晰冷冽的侧脸;她将节省下来的营养剂推给新来的孩子时,略显生硬的动作;她彻夜研究地图后,眼角细微的倦意,和永不熄灭的专注。
这些细碎的、平凡的、属于“深巢”和“现在”的感知,像无数道纤细却坚韧的丝线,被他用心轨编织起来,轻柔地环绕在冷月的意识核心周围。
这不是坚不可摧的盾牌。这更像一个……用“活着”的实感打造的浮标。当痛苦的记忆深海将她淹没时,这根线会提醒她:海面之上,有光,有空气,有等她回去的地方。
过程持续了不到半小时。结束时,冷月睁开眼,眼中那片冰封的湖,似乎映入了些许来自人间的微光。
清晨五点五十分,机库。
“先驱号”已完成预热,引擎发出低沉平稳的轰鸣。所有人员装备已就位。从北境匆匆赶回来的巴顿和岩山站在登机梯旁。
没有过多的告别。巴顿只是与纪年用力撞了下肩,然后在冷月经过时,极其短暂地按了一下她的上臂——一个属于战士的、沉重的托付。
纪年最后回望了一眼深巢。通道尽头,艾琳娜和勒菲站在控制室玻璃后,朝他挥手。更远处,基地的轮廓在破晓前的青灰色天光中沉默伫立。
他转身,登上舷梯。
舱门关闭前,他仿佛听到,从基地最深处的地底,传来一声悠长的、如同叹息般的脉动。
那不是送别。
那是古老的网络,对即将归来的“钥匙”,发出的一声混杂着期待与悲鸣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