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喧嚣的偏见（2/2）

“……因此，我们必须清醒地认识到，”李教授的声音清晰而有力，回荡在安静的教室里，“算法并非诞生于真空。它的设计、训练数据的选择、优化目标的设定，都不可避免地承载着设计者及其所处环境的潜在偏好、价值判断，甚至是无意识的歧视。宣称技术绝对中立，本身就是一种最大的偏见！”

他操作了一下电脑，屏幕上切换到一个精心设计的互动环节界面：“理论需要实践检验。上周我布置了一个开放性的预研选题，要求大家初步选定一个可能涉及算法偏见的社会现象进行初步调研。现在，我们随机抽取几位同学，分享一下你们的选题和初步思考。苏晚同学，”他的目光精准地投向教室中后排，“就从你开始吧。”

瞬间，几乎所有目光都聚焦到了苏晚身上。前排几个知道“皓月当空”cp八卦的同学，眼神里更是充满了好奇和玩味。

苏晚从容起身。她今天穿着剪裁利落的白色衬衫和烟灰色西裤，长发束成低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气场沉静而强大。她走到讲台侧面的演示区，连接上自己的电脑。

大屏幕上，一个简洁有力的标题出现：

【“精准”的牢笼：外卖平台骑手调度算法中的效率偏见与人性缺失】

她没有看任何人，目光平静地投向李教授和在座的同学，声音清晰平稳，没有一丝波澜：“我选择的切入点是目前与我们日常生活高度绑定的外卖配送体系。其核心调度算法，以‘效率最大化’、‘订单准时率’为绝对优化目标，表面逻辑清晰完美。”

她操作电脑，屏幕上出现复杂的算法模型示意图和数据流图，专业程度让不少同学咋舌。

“然而，”苏晚话锋一转，语调依旧平稳，却多了一丝锐利的批判锋芒，“这种‘绝对效率逻辑’的背后，是系统性地将骑手物化为算法可计算的‘移动资源单元’。它无视了最基本的‘人性’变量：连续高强度工作的生理极限、复杂路况下的心理压力、突发意外（如恶劣天气、交通事故）的容错空间，甚至是…他们作为‘人’需要吃饭、喝水、上厕所的基本需求。”

她展示了几份匿名的骑手访谈片段摘录和心率监测数据模拟图，触目惊心：

* “系统派单根本不管你能不能跑得过来！有时候刚送完一个上楼单，马上又塞给你三个顺路的，全是老小区没电梯！手机一直响‘您已严重超时’…”

* （模拟数据图：某骑手午高峰连续送单2小时，平均心率维持在120+，峰值突破150）。

* “下大雨，路都看不清，系统还在疯狂派单。超时？超时就扣钱！申诉？申诉成功率低得可怜，算法说路况数据‘正常’！”

“算法基于‘历史最优路径’和‘理想路况’计算出的‘合理送达时间’，在现实中往往成为压榨骑手、制造焦虑的枷锁。”苏晚的指尖在屏幕上划过那些冰冷的算法逻辑框，“它制造了一种‘效率公平’的假象，实则将风险和责任完全转嫁给了最末端的个体。当‘准时率’成为衡量骑手价值的唯一标尺，甚至与他们的生存直接挂钩时，这种算法所蕴含的、对‘人’这一变量的系统性忽视和压榨，就是一种根深蒂固的偏见！它服务于资本和用户的‘效率’需求，却以牺牲另一群人的健康、安全和尊严为代价。”

她略微停顿，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回李教授身上，总结道：“因此，我的初步结论是：在追求所谓‘逻辑最优解’和‘效率最大化’的同时，任何刻意忽略‘人性’这一核心变量的算法设计，无论其数学模型多么完美，其本质都是非伦理的，都必然导致偏见和不公。真正的技术伦理，不应只停留在纸面的原则，更应嵌入算法设计的核心逻辑，赋予冰冷的数据以人性的温度。”

教室里一片寂静。随即，响起了自发的、热烈的掌声。苏晚的选题尖锐、调研扎实、逻辑清晰，批判更是直指核心，充满了力量感。她站在掌声中，微微颔首致意，表情依旧沉静，仿佛刚才那番犀利深刻的剖析只是完成了一次再平常不过的课堂发言。

李教授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赞赏。他压了压手，示意掌声停下，目光却变得更深沉：“苏晚同学的选题和初步分析，非常精彩，极具现实意义和伦理深度。”他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一丝意味深长，“这恰好印证了我们课程的核心观点之一：技术本身或许没有善恶，但技术的应用，尤其是当它掌握在只追求单一目标（如效率、胜利），而刻意忽略其他核心价值（如公平、人性）的决策者手中时，其潜在的偏见和破坏力，可能远超我们的想象。”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全场，又似乎意有所指：“甚至，对他人行为动机的‘偏见性预判’本身，也可能成为另一种形式的‘算法干扰’和‘逻辑陷阱’。举报者自身，也可能成为偏见载体的一部分。这值得我们所有人警惕和反思。” 他说完，不再看苏晚，转向下一位同学：“好，下一位…”

苏晚平静地走下讲台，回到座位。她的手机屏幕在口袋边缘短暂地亮了一下，是一条加密通讯软件的推送预览，发件人赫然是那个熟悉的、冰冷的代号。标题只有两个字：“幼稚？”。

她的目光在那两个字上停留了不到半秒，指尖甚至没有去触碰屏幕。红唇几不可查地向上弯起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她将手机屏幕朝下，轻轻扣在桌面上，如同拂去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讲台上，李教授的声音还在继续。苏晚摊开笔记本，拿起笔，在新的一页上，流畅而有力地写下了一个标题：

【技术伦理的实践路径：从批判到赋能——外卖骑手算法优化的人性化提案】

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沉稳而坚定。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在她专注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光晕。沉默是金？不。她的反击，从来不是歇斯底里的呐喊，而是用更强大、更无可辩驳的逻辑与行动，在对方精心构建的棋盘之外，开辟一片更高维的战场，然后从容不迫地，落下那颗奠定胜局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