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底回声(2/2)

我光着脚,穿过寂静的村庄,来到被铁丝网围住的古井边。混凝土封住的井口不知何时裂开了一道缝,仅容一只手通过。我蹲下身,把手伸进裂缝——

一只湿冷的手从下面抓住了我!

我想抽回手,却动弹不得。井下传来女人的笑声,不是梦中那个凄婉的声音,而是得意而狰狞的笑。

“终于抓到你了,陈家的小崽子。”

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我的手腕,我感觉血正往外渗。就在我以为要被拉下去时,远处传来爹的呼喊声:“三娃!三娃!”

井下的手猛地松开,我向后摔倒。爹冲过来把我拖离井边,他手里拿着一把桃木剑,剑尖上沾着黑红色的液体,正一滴一滴往下淌。

“没事了,没事了。”爹抱着我,浑身发抖。我这才发现,他的左手手腕上,也有一圈和我一模一样的黑色印记。

“爹,你……”

爹苦笑:“我十八岁那年,她也找过我。但你爷爷用他的阳寿换了我的平安。现在轮到你了。”

“我们该怎么办?”

爹望着黑黝黝的井口,眼神复杂:“该做个了断了。”

第二天,爹和爷爷关在屋里谈了一上午。出来后,爷爷仿佛老了十岁,背驼得几乎直不起来。爹则翻箱倒柜,找出一本发黄的线装书,书页脆得几乎一碰就碎。

“这是太爷爷留下的笔记,”爹对我说,“记载了他盗过的墓和……那件从古井村古墓里带出来的东西。”

我们一起翻阅笔记。太爷爷的字迹潦草,有些地方被水渍晕染,难以辨认。但从断续的文字中,我们拼凑出了真相:

古井村原名贵妃村,相传唐代一位失宠的妃子被贬至此,郁郁而终,葬于村后山中。她的墓中陪葬丰厚,其中最珍贵的是一枚“血玉佩”,据说能保尸身不腐,魂魄不散。

太爷爷的目标正是这座墓。他成功进入墓室,取走了血玉佩,但在撤退时触动了机关,墓室坍塌,他被困其中。绝望之际,他对着妃子的棺椁发誓:若能逃生,必为她重修陵墓,世代供奉。

话音刚落,墓壁忽然裂开一道缝,有水流涌出。太爷爷顺着水流游,竟从古井中浮了出来。他以为是妃子显灵,救了他一命。

然而,当他准备履行诺言时,却发现血玉佩不见了——不是遗失,而是融入了他的掌心,只留下一个梅花形的印记。

太爷爷惶恐不安,不久后,他开始做噩梦,梦见那位妃子站在井边,朝他招手。她的脸模糊不清,但声音冰冷:“你拿了我的东西,就要用你自己来换。”

为了保命,太爷爷接受了村长的条件,娶了傻女儿,以为这样就能摆脱追杀。但他错了。傻女儿死后,妃子的怨灵变本加厉,通过古井纠缠着陈家的每一代人。

“血玉佩是她的魂魄依附之物,”爹指着笔记中的一页,“太爷爷带走它,等于把她的魂魄也带走了。但她离不开古井,因为井水通着她的墓室。所以她要一个陈家人的身体,作为离开的容器。”

我摸着自己的脚踝:“所以她选中了我?”

爹沉重地点头:“每一代,她都会标记一个。你爷爷是我,我是你。但她一直没成功,因为我们身上流着太爷爷的血,血玉佩在我们体内留下了印记,保护着我们。可这种保护一代比一代弱,到你这里……”

“她快要成功了。”我接道。

笔记的最后一页,有一行朱红小字,像是用血写成的:“欲解此厄,须将玉佩归位,尸骨合葬,以血亲之身,镇于井底,方可平息。”

我和爹面面相觑。归位?玉佩已经融入太爷爷的血脉,怎么归位?以血亲之身镇于井底,难道要活人献祭?

爷爷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布包。他打开布包,里面是三枚铜钱,一根红绳,还有一把生锈的钥匙。

“这是你太爷爷留下的,”爷爷说,“铜钱是唐代的古钱,从墓里带出来的。红绳是绑棺用的。钥匙……是开墓门的。”

“墓不是塌了吗?”我问。

爷爷摇头:“太爷爷逃出来后,又偷偷回去过一次。他发现墓室只是部分坍塌,主墓室还在。他用这把钥匙重新锁上了墓门,把血玉佩的秘密永远封存。”

“但秘密还是泄露了,”爹说,“妃子的怨灵通过古井出来了。”

爷爷点头:“井是通道。要解决问题,必须下井,进入墓室,把太爷爷的尸骨——血玉佩已经和他融为一体——和妃子的尸骨合葬,用陈家人的血封印墓门。”

“可太爷爷的尸骨在祖坟里。”我说。

爷爷和爹对视一眼,没有说话。但我明白了——太爷爷的尸骨不重要,重要的是血玉佩,而它已经融入陈家人的血脉。

所以需要活着的陈家人下井,进入墓室,作为封印的一部分。

“我去。”我说。

爹和爷爷同时看向我。

“我是这一代被标记的人,我去最合适。”我出奇地平静,“而且,我不想我的孩子将来也受这种折磨。”

爹的嘴唇颤抖着,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爷爷老泪纵横,拍了拍我的肩:“陈家的债,该还了。”

我们选在农历七月初七,传说中的鬼门关大开之日。按照神婆的说法,这一天阴阳界限最模糊,是进入古墓的最佳时机。

井口的混凝土被凿开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爹请来的不是工人,而是三个懂行的老师傅,他们在井边布下阵法,用黑狗血画了一个圈。

我穿上特制的衣服,内衬缝满了符咒。腰间挂着那三枚唐代铜钱,手腕上系着红绳,另一头系在井边的石敢当上。嘴里含着一枚铜钱,是奶奶当年给我叫魂用的那枚。

爹把桃木剑递给我:“下去后,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回头。一直往前游,墓门在井底西侧,钥匙能打开。进去后,把红绳系在妃子的棺椁上,然后……然后你知道该怎么做。”

我知道。用我的血,激活血玉佩的力量,将我和妃子的怨灵一起封印在墓室中。

我最后看了一眼家人,爹、爷爷、娘和两个姐姐都站在井边,泪流满面。我笑了笑,转身钻进井口。

井壁湿滑冰冷,我顺着绳子往下滑。越往下,光线越暗,最后只剩下头灯的光束。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像是腐烂的花香混合着铁锈味。

大约下了十米,我听到水声。低头一看,井水不知何时又出现了,黑沉沉的,深不见底。我深吸一口气,松开绳子,跳进水中。

水冷得刺骨,像无数根针扎进皮肤。我奋力下潜,头灯的光束在水中摇曳,照亮了井壁上的刻痕——不是天然的,而是人工雕刻的图案,像是某种祭祀场景。

游了约莫五分钟,我的肺快要炸开时,终于在井壁西侧发现了一道石门。门上雕刻着凤凰图案,已经斑驳不堪。我拿出钥匙,插入锁孔——居然还能转动。

石门缓缓打开,一股更大的水流将我卷入其中。我拼命游,终于浮出水面。

这里是一个地下洞穴,显然不是天然形成的。洞穴中央有一个石台,台上放着一具巨大的石棺。棺盖上雕刻着精美的花纹,但被厚厚的苔藓覆盖。

我爬上岸,浑身湿透,冷得直打哆嗦。头灯的光扫过洞穴,我看到了壁画,保存相对完好,描绘的是一位女子的一生:入选宫廷,得宠,失宠,被贬,郁郁而终。

正是那位妃子。

我走近石棺,用袖子擦去棺盖上的苔藓。下面露出一行字:“贵妃杨氏玉环之柩”。

我愣住了。杨玉环?那个历史上鼎鼎大名的杨贵妃?她不是死在马嵬坡了吗?怎么会葬在这里?

但很快我意识到,这不可能是真正的杨贵妃墓,可能是某位与她同姓的妃子,或是后人伪托。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棺椁里的怨灵是真实的。

我解下红绳,准备系在棺椁上。就在这时,棺盖忽然移动了,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一只手从缝隙中伸了出来,苍白,修长,指甲乌黑。

“你终于来了。”一个声音直接在我脑海中响起,不是通过耳朵,“陈家的后人。”

棺盖被缓缓推开,一个穿着唐代宫装的女人坐了起来。她的脸很模糊,像蒙着一层水雾,但能看出生前是个美人。

“三百年了,”她说,“我等着一天等了三百年。”

“你为什么纠缠我们陈家?”我问,尽管牙齿在打颤。

“纠缠?”她笑了,声音凄厉,“是你太爷爷先闯入我的安息之地,偷走了血玉佩。那玉佩是我的本命物,离了它,我无法转世,只能困在这冰冷的井底。”

“太爷爷已经死了,我们也付出了代价。能不能放过我们?”

“放过?”她飘出棺椁,悬浮在半空,“血玉佩已经和你们陈家的血脉融为一体。除非有一个陈家人自愿献祭,用鲜血洗净玉佩上的契约,我才能获得自由。”

她朝我飘来,模糊的脸渐渐清晰。那是一张绝美的脸,但双眼空洞,嘴角淌着黑血。

“而你,就是那个祭品。”

她伸手抓向我。我举起桃木剑,剑身发出微弱的红光,逼退了她。

“没用的,”她说,“在这里,我是主宰。”

洞穴开始震动,水流从四面八方涌进来。壁画上的女子们仿佛活了过来,从墙壁上走出,将我包围。她们都穿着宫装,脸色惨白,伸着手朝我走来。

我退到石棺边,无路可退。忽然,我想起了爹的话:“用你的血。”

我咬破舌尖,将血喷在桃木剑上。剑身顿时红光大盛,周围的宫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