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契约(1/2)
第一部分:清凉洞亡魂
1993年的夏天格外炎热。蝉鸣从早到晚不曾停歇,柏油马路被晒得发软,踩上去会留下浅浅的脚印。我和白佳灵发现那个防空洞纯属偶然——那是个周日的下午,我们骑着自行车在城郊闲逛,想找个没人的地方说说话。
江元,你看那边!白佳灵突然指着山坡上一处被杂草半掩的洞口。她跳下车,拨开那些长得比人还高的野草,露出一个黑漆漆的入口。
像是防空洞。我凑近看了看,水泥结构的门框上还残留着斑驳的绿色油漆,大概是战争时期留下的。洞口阴凉的风吹出来,在闷热的夏日里格外诱人。
白佳灵的眼睛亮了起来:我们进去看看吧!
我犹豫了一下:里面可能不安全...
就看一下嘛!她已经从书包里掏出手电筒——她总是随身带着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我拗不过她,只好跟了进去。
防空洞内部比想象中要宽敞,主通道约两米宽,顶部呈拱形。手电筒的光束照出墙壁上褪色的标语:深挖洞,广积粮备战备荒为人民。地上散落着一些生锈的铁罐和发黄的报纸,空气中有股潮湿的霉味,但并不难闻。
这里好凉快!白佳灵兴奋地说,声音在隧道里产生轻微的回音。她今天穿着一条淡蓝色的连衣裙,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抹温柔的影子。
我们往里走了约五十米,发现一个侧室,里面有张锈迹斑斑的铁架床,还有几个木箱。白佳灵坐在床上试了试:还挺结实!她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我坐下。
从那天起,这个防空洞就成了我们的秘密基地。白佳灵给这里起了个名字叫清凉洞,我们几乎每隔两三天就会在放学后来这里。她总是带着零食和小说,我则负责带手电筒和电池。我们会在这里待到晚上九、十点钟,然后我送她回家。
那些发黄的纸页,终于在1943年的事件记录中找到了线索:
民国三十二年冬,日军于城北旧防空洞中设临时审讯处,捕获抗日志士十余人,尽数折磨致死。中有林烨者,尤为惨烈,受刑三日方绝...
文字旁边附了一张模糊的照片,几个日本军官站在防空洞入口处狞笑。我凑近仔细看,浑身血液瞬间凝固——照片角落里,一个被捆绑的男人正被拖进洞中,尽管面容模糊不清,但那轮廓与我们在防空洞里看到的惊人地相似。
更让我毛骨悚然的是,照片背景中的防空洞入口,正是我和白佳灵发现的那个。
我抄下这段记录,又查找了更多关于林烨的资料,但所获不多。只知道他是本地人,参加地下抗日活动,被捕时年仅二十五岁。
离开图书馆时,天色已晚。我决定先回家整理资料,明天再去找白佳灵。但刚踏进家门,电话就响了起来。
江元!是白佳灵母亲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慌,佳灵出事了!你能过来吗?
我赶到时,白佳灵的卧室里挤满了人——她父母、邻居,还有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白佳灵躺在床上,双眼紧闭,面色灰白,胸口几乎看不出起伏。
她突然晕倒了,她母亲哭着说,怎么叫都不醒,但她的眼睛...她的眼睛一直在动,像是在看什么东西...
医生正在给白佳灵量血压,眉头紧锁:生命体征都正常,但意识丧失,这很像是某种休克状态。我建议立刻送医院。
当救护人员抬着担架进来时,我注意到白佳灵的手臂上那些淤青已经蔓延到了脖子上,形成了一圈可怕的青紫色痕迹,就像...就像被绳子勒过一样。
人群忙乱中,我悄悄靠近白佳灵的耳边,低声说:佳灵,我找到林烨的资料了。我知道他是谁了。
令我震惊的是,白佳灵的眼皮剧烈颤动起来,一滴泪水从眼角滑落。她的嘴唇微微动了动,无声地形成一个词:救...我...
当晚,白佳灵被送进了市医院。医生做了各种检查,却找不出昏迷的原因。我留在医院陪夜,她父母回家拿换洗衣物。
病房里安静得可怕,只有监护仪器发出规律的声。窗外月光惨白,照在白佳灵毫无血色的脸上。我握着她的手,试图传递一些温暖,但她的手就像那天在天台上一样冰冷。
林烨,我对着空气低声说,不确定自己在做什么,如果你能听到...请放过她。她与你无冤无仇。
话音刚落,病房的灯光突然闪烁起来,监护仪的读数乱跳,发出刺耳的警报声。温度骤降,我呼出的气在空气中形成白雾。一个黑影从墙角慢慢浮现——是那个穿军装的男人,林烨。
他的样子比在防空洞里更加清晰了。军装破旧不堪,沾满暗色污渍,可能是血迹。他的脸依然是半腐烂状态,但完好的那半边脸上,眼睛炯炯有神,正直勾勾地盯着我。
你...你想要什么?我强迫自己不要移开视线,尽管恐惧让我的胃部绞痛。
林烨的嘴唇没有动,但一个沙哑的声音直接在我脑海中响起:替...身...
什么意思?你需要替身?
五...十...年...那声音断断续续,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鬼...门...开...替...我...
我还想再问什么,但走廊上突然传来脚步声。黑影瞬间消散,灯光恢复正常,监护仪也停止了警报。护士推门而入:怎么回事?监护仪报警了?
没...没什么,它自己又好了。我结结巴巴地回答,心跳如雷。
护士检查了一下白佳灵,确认没事后就离开了。我瘫坐在椅子上,浑身被冷汗浸透。林烨的话在我脑海中回荡——替身、鬼门开...农历七月十五是中元节,传说中的鬼门大开之日,而那天距离现在只有不到两周了。
第二天一早,白佳灵的父母回到医院。令我惊讶的是,白佳灵竟然醒了过来,虽然极其虚弱。她看到我,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恐。
他又来了,她声音嘶哑,在梦里...他说我必须替他...说这是唯一的办法...
什么办法?我急切地问。
白佳灵的眼神飘向病房角落的阴影处,身体开始发抖:他说...防空洞是个特殊的地方。当年他们死在那里,灵魂被困住了。每隔五十年,鬼门会开一次,他们可以找一个替身...替身留下,他们就能离开...
我的血液几乎凝固。五十年——1943年到1993年正好五十年。而林烨选中了白佳灵作为他的。
他还说...说时间就在中元节。白佳灵抓住我的手腕,指甲深深掐进我的肉里,江元,我害怕...他说到时候会来带我走...
白佳灵的父母以为她是因为发烧说胡话,但我知道那不只是胡话。离开医院后,我直奔市里的寺庙。如果真有鬼魂作祟,或许寺庙里的和尚能帮忙。
寺庙的老住持听完我的叙述,面色凝重:听你所言,这位林施主确为地缚灵,因横死而魂魄不散,需寻替身方可转世。
有什么办法可以救我的朋友吗?我急切地问。
老住持沉吟片刻:此类怨灵执念极深,寻常超度恐难奏效。你可知道他的尸骨所在?若能妥善安葬,或可平息怨气。
我摇摇头。防空洞里的尸体当年应该都被处理了,现在去哪里找林烨的尸骨?
老住持给了我一张符纸,让我贴在白佳灵床头,说可以暂时保护她。但他说,要彻底解决问题,必须在中元节前找到林烨的尸骨并妥善安葬,或者...找到另一个解决方法。
接下来的几天,白佳灵的情况时好时坏。符纸似乎起了些作用,她不再频繁做噩梦,但身体依然虚弱,身上的淤青也没有消退。我则四处寻找关于林烨和那个防空洞的更多信息。
通过一位历史爱好者的帮助,我找到了一张1945年日军投降后拍摄的防空洞内部照片。照片上清晰可见几个木箱和一张铁桌——正是我和白佳灵在那个诡异房间里看到的摆设。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照片角落里有一个模糊的人形阴影,站在铁桌旁。
历史爱好者告诉我,那个防空洞在抗战后期被日军用作刑讯室,许多抗日志士在那里惨死。据说最残酷的是——将人赤身裸体绑在铁桌上,然后往身上浇冷水,在寒冬中慢慢冻死。
我想起白佳灵说林烨告诉她地下很冷,不禁打了个寒颤。
7月30日,距离中元节还有两周。白佳灵被允许回家休养,但精神状态极差。她告诉我,林烨现在不仅在梦里出现,有时她清醒时也能感觉到他的存在——房间里突然变冷,物品无故移动,甚至有几次她在镜子里看到了他站在自己身后。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决定:我必须回到那个防空洞,找到林烨的尸骨或者其他能让他安息的东西。这可能是救白佳灵的唯一方法。
我瞒着所有人,准备了手电筒、盐(听说可以驱邪)、老住持给的护身符和一些简单的工具。8月1日傍晚,我骑车来到防空洞入口。夕阳将山坡染成血色,洞口像一张黑暗的大口,等待着吞噬什么。
我深吸一口气,打开了手电筒,迈步走入黑暗之中。
第三部分:鬼门深处
防空洞里的空气比记忆中更加浑浊,每吸一口气都像吸入了几十年的灰尘。手电筒的光束刺破黑暗,照出墙壁上那些褪色的标语,在晃动的光线中仿佛在蠕动。
我强迫自己一步步向前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上次来时的恐怖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三个流氓扭曲的尸体,林烨那张半腐烂的脸,还有那扇本不该存在的铁门。
隧道似乎比记忆中的更长。拐过两个弯后,我停下来喘了口气,手电筒照向前方——那里应该是被瓦砾堵死的尽头,但现在...
铁门依然在那里。
它半开着,门缝里渗出丝丝寒气,在手电筒光下形成缭绕的白雾。我的双腿像灌了铅,但想到白佳灵苍白的面容和脖子上的淤青,还是咬牙向前走去。
门轴发出刺耳的声,在寂静的防空洞里格外刺耳。门后的房间和我记忆中的一样——木箱、铁桌,还有那种挥之不去的金属腥味。但这次,墙上多了一些东西。
我走近查看,胃部一阵抽搐。墙面上布满了刻痕,有些是用指甲,有些可能是用碎玻璃或金属片刻的。大部分是名字和日期,还有一些我看不懂的符号。最引人注目的是铁桌正对的墙面上,几个大字被反复刻划加深:
林烨 冻刑 三天
我伸手触碰那些刻痕,指尖传来刺骨的寒意。就在这时,手电筒突然闪烁起来,光线忽明忽暗。房间温度急剧下降,我呼出的气在空气中形成浓密的白雾。
你...回来了...
一个沙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猛地转身,手电筒的光照到了那个穿军装的身影——林烨。这次他离我不到两米,腐烂的半边脸在手电筒光下显得更加骇人,完好的那半边脸却异常英俊,眼睛炯炯有神。
我后退几步,后背抵在冰冷的墙面上:我...我知道你是谁了。你是抗日志士林烨,1943年被日军在这里杀害。
林烨的头微微倾斜,腐烂的嘴角扯出一个诡异的微笑:五十年...我等了五十年...
为什么要缠着白佳灵?我鼓起勇气质问,她与你无冤无仇!
林烨的身影突然向前飘移,瞬间来到我面前。腐烂的气息扑面而来,我强忍着没有呕吐。她...是...我的...他的声音忽远忽近,像是从水下传来,我的...小荷...
小荷?这个名字让我一愣:什么小荷?白佳灵的名字是佳灵!
林烨的眼中闪过一丝狂躁:撒谎!他突然伸手掐住我的脖子,那只腐烂的手冰冷刺骨,力道大得惊人,我认得她...她就是小荷...我的未婚妻...
我拼命挣扎,但他的手像铁钳一样纹丝不动。视线开始模糊,就在我即将失去意识时,林烨突然松开了手。我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
证明...给你看...林烨转身飘向铁桌,指向桌面,这里...她在这里...
我颤抖着站起来,手电筒照向铁桌。桌面上结了一层薄冰,冰下隐约可见一些暗色痕迹——可能是血迹。但林烨指的不是这个,而是桌腿附近的一个几乎不可察觉的缝隙。
拿出来...他命令道。
我蹲下身,手指伸进那道缝隙。里面有个小小的金属物体。我抠了几下,一个锈迹斑斑的怀表落入掌心。
打开...林烨的声音突然变得柔和,甚至带着一丝怀念。
我颤抖着拨开怀表的盖子。里面的机械早已锈死,但内盖里嵌着一张泛黄的小照片。照片上是一个穿旗袍的年轻女子,面容清秀,但...
这不是白佳灵。我脱口而出。照片上的女子与白佳灵毫无相似之处。
林烨的身影突然剧烈波动起来,像是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不...不可能...他一把夺过怀表,腐烂的手指抚过照片,这...这是...
趁他分神,我迅速后退几步,大脑飞速运转。林烨把白佳灵错认成了他的未婚妻小荷!这就是他执着于白佳灵的原因。
林烨,我尽量让声音保持平稳,你看清楚,照片上的人不是白佳灵。你的未婚妻小荷早就...已经去世了。白佳灵是另一个人,她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林烨的身影凝固了,整个房间陷入诡异的寂静。突然,怀表从他手中掉落,在水泥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的头以不可能的角度向后仰起,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嚎叫。
不——!!!
随着这声嚎叫,防空洞开始震动,墙皮簌簌掉落。更可怕的是,墙壁上那些刻着的名字开始渗出暗红色的液体,像是血。温度骤降,铁桌表面迅速结起厚厚的冰层。
五十年...我等了五十年...林烨的声音变得支离破碎,小荷...答应等我...她没来...她没来...
我这才明白林烨的怨念从何而来——他不仅是被残忍杀害,死前还怀着对未婚妻的思念和未能实现的承诺。五十年来,这份执念让他的灵魂无法安息,直到看到与未婚妻有几分神似的白佳灵,错误的认知让他以为终于等到了爱人。
林烨,我鼓起勇气靠近这个痛苦的灵魂,小荷可能早就去世了,或者...或者她以为你已经牺牲了。但白佳灵不是她,你不能带走一个无辜的人。
林烨的头缓缓回正,完好的那只眼睛死死盯着我:那...你...留下...
我浑身一僵:什么?
鬼门...要开...必须...有人留下...他的声音忽远忽近,你...或她...
我这才明白的真正含义——中元节鬼门大开时,必须有一个活人留在防空洞,代替林烨成为新的地缚灵,他才能解脱。
如果我留下...你会放过白佳灵?我听见自己问。
林烨缓缓点头,腐烂的半边脸在手电筒光下显得格外恐怖:发誓...
防空洞的震动加剧,远处传来隆隆声,像是无数人在低语。墙上的血字开始发光,铁桌上的冰层蔓延到地面,形成诡异的图案。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