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0章 绢车将北行(2/2)

而另一边,赤泊渊互市署前的巨大广场上,气氛则庄重而沉默。

草原长老赤勒汗亲自来了。他拒绝了旁人搀扶,拄着一根磨得发亮的硬木手杖,一步步走到那支庞大的车队前。整整三百辆加固过的大车,首尾相连,在青石铺就的广场上排列成令人震撼的绵长队伍,几乎望不到尽头。车上满载的,正是这个冬天支撑起草原生存希望、如今终于按约全部交付的三万匹素绢。

绢是上好的江南织造,选的是最受草原欢迎的厚重素白料子。阳光毫无保留地洒在这些捆扎整齐的绢匹上,织物表面泛出柔润、细腻而温暖的光泽,远远望去,三百辆大车仿佛承载的不是货物,而是一片被裁剪下来的、厚实绵密的新雪,静静铺展在旱原边缘的城池广场上。

赤勒汗在最前面的那辆车旁停下。他仰头看了看堆得高高的绢捆,然后放下手杖,伸出那双骨节粗大、布满深色老茧和斑点的手,轻轻抚上最上面一匹绢的封包布。指尖传来的触感,首先是布料特有的、微微的凉意,随即,那细密织纹下的柔软与厚实感便透过皮肤传来,带着一种能够积蓄温度的、令人安心的质感。他亲手解开捆扎的麻绳,与随行的两名草原汉子小心地将最上面一匹绢抬下来一些,就着阳光,将绢匹展开一角。

老人眯起昏花却锐利的眼睛,几乎将脸贴到布料上,仔细检视着经纬线的均匀程度、织造的紧密与否,用手指细细捻过边缘,查看有无跳线、瑕疵或染色的不匀。他的动作很慢,很仔细,仿佛不是在验收货物,而是在抚摸某种失而复得的珍宝。

验完一匹,他点点头,示意合格。随行的草原汉子们便沉默而有序地上前,两人一组,用宽厚的肩膀扛起沉重的绢捆,稳稳地走向广场另一侧等候的、属于草原部落的牛车,将绢匹小心翼翼地码放上去。整个过程,除了布料摩擦时发出的“沙沙”轻响,汉子们发力时低沉的“嘿”声,以及赤勒汗偶尔极简短的指示,再没有其他杂音。没有人催促,互市署派来的交割官员也只是静静站在一旁记录,整个广场笼罩在一种近乎肃穆的安静之中。

曜戈正爽站在广场边缘一根高大的拴马石旁,看着这一切。少年已经换下了工地上的粗布短打,穿回了干净的草原皮袍,只是脚上那双由血与沙土凝结而成、已与皮肉长在一起的暗红色“血盐靴”依旧在。他没有上前帮忙,只是静静看着。他的手里,握着一块从今日第一车矿石中特意留下的、拳头大小的铁矿石。矿石粗糙而冰冷的表面紧紧硌着他的掌心,带来一种尖锐而实在的触感,那沉甸甸的分量,从手心一直传到心里。

日头在缓慢的验收与搬运中,不知不觉越过了中天,开始向西偏斜,将人和车的影子拉得越来越长。

当最后一辆满载绢帛的大车被仔细验过,最后一批素绢被稳妥地搬上草原的牛车时,夕阳已经将天边染上了温暖的橘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