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十六庄同燃(2/2)
雪线上的人群开始不安地涌动,像被惊扰的蚁群。流民们苍老或稚嫩的脸庞在跳跃的火光中明明灭灭,仿佛戴上了半红半白的面具。一个须发花白的老农佝偻着背,粗糙的手指不停揉搓着衣角,嘶哑着嗓子喃喃:“连祖传的田册都烧了,咱们那几张新契能顶什么事?”他身旁的妇人紧紧搂着孩子,焦灼地望向营田使司的方向,嘴唇哆嗦着:“才分了地,难道又要......”
几个年轻人挤作一团,拳头在袖中紧握。其中一人突然提高声量:“烧了旧册,新契就能作数吗?”这话像火星溅入枯草丛,立即引来一片压抑的附和。有人开始不安地跺脚,积雪在脚下发出咯吱的哀鸣。女人们把孩子们往身后藏,仿佛这样就能护住那刚刚到手的一线生机。
就在这片惶惑的低语声中,另一道声浪猛地炸开。豪奴们突然齐刷刷向前踏出一步,整齐划一地振臂高呼:“庄主受灾,减赋!减赋!”他们训练有素地分成三列,领头的汉子袒露着结实的胸膛,每喊一声就重重捶打胸口,发出沉闷的砰砰声。后排的人配合着节奏跺脚,震得脚下的积雪飞溅。
两种声音在风雪中激烈碰撞。流民们细碎的忧虑像冰屑般飘洒,却被豪奴们震耳欲聋的呐喊生生压过。几个胆小的流民缩起脖子,不自觉地往人堆里躲藏。而豪奴们见状喊得愈发卖力,嘴角甚至扬起得意的弧度,仿佛这场大火反倒成了他们的庆典。
一个抱着婴孩的流民妇女突然哭出声来,立刻被身旁的老者捂住嘴巴。这细微的动静却像利刃划破了夜空。豪奴们的呼喊戛然而止,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那颤抖的母子身上。风雪在这一刻仿佛也静止了,只有火星噼啪爆裂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突然,远处传来兵卒整队的金属碰撞声。就像冷水泼入热油,对峙的双方顿时收敛了气势。流民们默默低下头,豪奴们也收敛了嚣张气焰,但两道人群之间的裂隙,已然在这雪地上划出了深深的沟壑。
十六根火柱同时达到鼎盛,火光甚至照亮了远处“并肩碑”工地的轮廓,仿佛旧日的烽火台在与新的界碑对视。渐渐地,火柱开始倾斜,像是十六根弯曲的脊梁,同时向雪原躬身告别。
火光渐弱,灰烬仍在飘散,如同十六面黑旗缓缓降下。段偃手中的铜炉已经彻底冰冷,但他依然伫立在原地,注视着这场由他引领的集体焚册。其他庄园的主人也都沉默地站在各自庄门前,素衣在余火中微微飘动。
冷铮调转马头,对副将低声吩咐:“明日开始清点各庄实际田亩,既然他们自愿焚册,就按无主荒地重新丈量。”
夜色深沉,十六处火场渐渐熄灭,只余缕缕青烟在雪原上盘旋。这场精心策划的集体行动,既是对旧时代的告别,也是对新秩序的最后一搏。而在雪线处观望的人群,则在这火光中看到了不同的未来——有人看到希望,有人看到终结,还有人看到了重新洗牌的机会。
当最后一缕火光熄灭,雪原重归黑暗。只有风声依旧,像是在为这场轰轰烈烈的焚册行动奏响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