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铸尺(1/2)

子夜时分,荒原上寂静无声。没有月亮,只有远处炭窑的余烬被风吹得忽明忽暗,像大地沉睡时的呼吸。

临时搭建的铸印坊里,三座行军铁炉围成半圆,中间是一座沙模台。四周围着残破的旌旗,在夜风中猎猎作响。地面结了层薄霜,踩上去发出吱呀的声响。

霍煦庭站在炉前,青布外衫上罩着鹿皮围裙,袖口高高挽起,鬓角被炉火烤得微微卷曲。老匠人周铨须发花白,正仔细检查着沙模的每一处细节。这位曾为朝廷铸造虎符的老匠人,如今被征调到了西北前线。副匠小薛沉默地站在风箱旁,手臂上的旧刀疤在火光中若隐若现。

沙模分成两半,印背上刻着八个字:“火井同均,兵农合一”,是凸起的阳文。旁边还放着一把星井铜尺的母范,与印模同炉铸造,暗含着度量衡同出一源的寓意。

子时一刻,周铨示意可以开炉。小薛开始拉动风箱,沉闷的轰鸣声在夜色中回荡。铁汁在坩埚中翻滚,表面浮起点点冷星。

“抬包。”周铨声音沉稳。

两人合力抬起盛满铁汁的坩埚。霍煦庭上前一步,按照军中惯例,文官必须亲手触碰铜液以验纯度。他扶住抬杆赤红的铁汁从坩埚口倾泻而下,如同一条流动的火焰瀑布。当这炽热的洪流触及沙模浇口的瞬间,无数细小的火星喷溅而起,在黑暗中划出千百道转瞬即逝的金色弧线。这些迸发的火雨落在周围的沙地上,发出细微的声,像是夏夜最后的萤火。

沙模的缝隙间开始渗出缕缕白烟,起初只是几丝若有若无的轻雾,很快便汇聚成股股浓烟,带着刺鼻的硫磺气味从模具的每个接缝处钻出。这些烟雾在寒冷的夜空中扭曲盘旋,时而聚集成团,时而散作薄纱,将整个铸印坊笼罩在朦胧的雾霭里。烟雾最浓处,隐约可见模具表面的沙粒正在微微颤动,仿佛有什么力量正在地底苏醒。

霍煦庭站在两步开外,能清晰地感受到铁汁注入时传来的热浪。他的脸颊被烤得发烫,睫毛上已经结了一层细密的白霜。但他始终保持着前倾的姿势,目光紧紧锁住那不断冒出白烟的沙模,像是在等待一个重要的答案。待沙模冷却,周铨小心地拆开模具。印面平整光滑,但印背的八个字中,“农”字的最后一笔却缺失了——沙粒被热浪冲崩了。

铁汁已经凝固,无法修补。霍煦庭用指尖蘸水,在滚烫的印背上描补那缺失的一点。水汽咝地升起,他轻声道:“农失一笔,田失一亩。重铸。”

周铨点头,将废印重新投入坩埚。鼓风再起,炉膛吐出更猛烈的火舌。铁汁在高温下化作青蓝色。霍煦庭抄起小锤,在沙模背面轻轻敲出密点,用以排气。锤声错落有致,像极了夜里的更漏声。

二次开炉,铁汁比先前更加明亮,几乎泛出白光。浇铸完毕,寒夜被烫出一圈颤动的热雾。

然而第二次铸造依然失败。拆开模具,“火”字的左撇卷起气泡,内部藏着细密的气孔。

老匠人叹了口气:“火字自身被火气所害,莫非是天意?”

霍煦庭却凝视着尚有余温的废印,忽然抬手:“再回炉。火需自寒。”

他命小薛将雪块投入坩埚边缘。

雪块被投入坩埚边缘的刹那,发出震耳欲聋的爆鸣。铁汁表面猛地窜起一道粗壮的白色气柱,如同一条苏醒的白龙直冲夜空。气柱中挟带着无数细小的铁珠,在月光下闪烁着银针般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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