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青砚记(1/2)
第一章 雨浸楠竹,客至清溪
景和三年的梅雨,像是把江南的水汽都揉进了青溪镇。雨丝绵密如愁绪,从月初织到月尾,将镇外那片绵延十里的楠竹林泡得发润。竹叶青得发亮,竹节间凝着的水珠顺着纹理滚落,砸在林下厚厚的腐叶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清砚坐在最高那株楠竹的梢头,素白的衣摆垂落,随竹枝轻晃时,衣料扫过竹叶,带起细碎的水声。她化形已有五十载,褪去竹妖本相后,眉眼间总带着几分草木的清冽——眉如远山含雾,眼似秋水凝霜,唯有指尖常年泛着淡淡的竹青色,是她与这片竹林最深的羁绊。此刻她正垂眸,看着林下那条被雨水冲刷得泥泞的田埂,耳尖微动,辨出了那阵熟悉的脚步声。
“清砚姐姐!”
清脆的呼喊穿透雨幕,穿青布短褂的小姑娘挎着竹篮,深一脚浅一脚地跑进来。阿禾才十二岁,梳着双丫髻,发梢沾着雨珠,脸颊因奔跑泛着红晕。她跑到清砚栖身的竹下,仰起头,篮子上盖着的油纸被风吹得微微鼓起,里面的桂花糕香气混着雨气飘上来,甜得暖人。
清砚轻巧地从竹梢跳下,落地时裙摆连泥点都没沾。她伸手接过竹篮,指尖触到阿禾冻得发红的耳朵,便自然地拢了拢小姑娘的衣领:“雨这么大,怎么还跑出来?林伯没拦着你?”
“林伯在蒸新的米糕呢,他说你爱吃刚出炉的桂花糕,让我赶紧送来。”阿禾仰头笑,露出两颗小虎牙,说话时呼出的白气在雨里散得快,“对了清砚姐姐,镇上今天来了个新县令!可年轻了,还带了好多书,听说还是京城来的探花郎呢!”
清砚指尖顿了顿,油纸下的桂花糕还热着,温度透过指尖传到掌心。她低头看着竹篮里码得整齐的糕点,轻声道:“县令换得勤,前几任不是贪墨赋税,就是压榨村民,你别凑太近。人心这东西,比竹林里的雾气还难辨。”
阿禾似懂非懂地点头,却还是忍不住絮絮叨叨往下说。她今早去镇口买针线,正好撞见新县令的官轿过来。那官轿是青布帷幔,比前几任县令的绸缎轿子朴素得多,轿帘掀开时,她看到里面坐着个穿藏青色官袍的年轻男子,面容清俊,眉眼温和,手里还拿着一卷书。随从只有一个,叫陈三,背着个沉甸甸的书箱,看着老实巴交的,见了村民还会拱手问好。
“林伯说,探花郎肯来咱们这小地方当县令,肯定是个好官!”阿禾掰着手指头数,“他还说要在镇口搭彩棚,明天请新县令吃百家饭呢!”
清砚没再说话,只是牵着阿禾的手,往竹林深处走。林子里有她用竹枝搭的小亭,亭顶铺着厚厚的竹叶,能遮雨。她把竹篮放在亭中的石桌上,刚掀开油纸,甜香就更浓了。阿禾拿起一块桂花糕递过来:“姐姐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清砚接过糕点,咬了一口。糯米的软糯混着桂花的清甜,在舌尖化开,让她想起五十年前刚化形时的事。那时她还是株刚能凝聚人形的竹妖,懵懂地在竹林里游荡,撞见了迷路的少年林伯。少年抱着生病的妹妹,哭得满脸是泪,脚下的草鞋陷在泥里,连方向都辨不清。她那时还不会说话,只能折下带着晨露的竹枝,引着他们找到山泉,又一路把他们送出竹林。
从那以后,她就守着这片楠竹林,守着青溪镇。干旱时,她让竹根往地下深扎数丈,引山泉浸润周边的稻田;洪涝时,她让竹枝交错成网,拦住从山上冲下来的泥沙;有小孩在竹林里迷路,她会让萤火虫聚成光带,指引他们回家的路。村民们虽不知她是妖,却都敬她,唤她“竹君”,有好吃的会送到竹林边,有难事也会来亭子里念叨。
她曾以为,人类大抵都是这样温和的。直到二十年前,一伙山匪闯进青溪镇,烧杀抢掠,把竹林边缘的竹子砍了大半,用来搭寨栅。她那时修为尚浅,只能看着村民们的哭声混着火光飘进竹林,看着成片的楠竹倒下,直到后来官兵赶来,才把山匪赶走。可那些官兵,转头就牵走了村民们仅存的牛羊,抢走了他们藏在床底的铜板。
从那时起,她便懂了——人类不全是阿禾这样的孩子,也不全是林伯这样的老人。有些人类的心,比山匪的刀还冷,比沼泽的泥还脏。
阿禾吃了两块桂花糕,又说起新县令的名字——苏文烬,字明甫。据说他考中探花后,本可以留在京城当翰林,却主动请缨来青溪镇当县令。“苏大人说,他想做点实事,不想在京城混日子。”阿禾说得认真,眼睛亮晶晶的,“姐姐,你说明天的百家饭,苏大人会来吗?”
清砚抬手擦去阿禾嘴角的糕屑,轻声道:“会来的。”她知道,苏文烬一定会来。新官上任,总要做些收买人心的事,而青溪镇村民的淳朴,最容易被这种“温和”打动。
雨还在下,亭外的竹影在雨雾里晃荡,像一幅晕染的水墨画。阿禾坐了一会儿,想起林伯还在等她回去帮忙,便起身告辞。清砚送她到竹林边缘,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雨幕里,才转身回到竹亭。她拿起一块桂花糕,放在鼻尖轻嗅,甜香里似乎还掺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墨香——那是苏文烬书箱里的味道,顺着风飘进了竹林。
第二日天放晴了。阳光刺破云层,洒在青溪镇的黛瓦白墙上,也洒进了楠竹林。竹叶上的水珠折射出细碎的光,落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清砚坐在竹梢上,视野开阔,能清楚地看到镇口的景象。
镇口的彩棚搭得很热闹,用竹竿架起的棚顶盖着红布,棚下摆了十几张方桌,村民们正忙着往桌上摆菜。有炖得软烂的腊肉,有腌得入味的咸鱼,有绿油油的青菜,还有林伯刚蒸好的米糕,热气腾腾地冒着白烟。阿禾穿着新洗的青布褂子,在人群里跑前跑后,帮忙递碗筷,脸上满是兴奋。
辰时过半,一阵马蹄声传来。村民们都停下手里的活,朝着镇外的方向望去。只见两匹马拉着一辆青布帷幔的轿子,缓缓走了过来,后面跟着背着书箱的陈三,还有两个穿着皂衣的衙役。
轿子停下,苏文烬从里面走出来。他今天换了一身月白色的便服,外面罩着件藏青色的披风,腰间系着一块玉佩,面容清俊,气质温雅。他刚站稳,就朝着村民们拱手笑道:“文烬初来乍到,劳烦诸位乡亲费心,实在过意不去。”
他的声音清亮,带着读书人的温和,一下子就拉近了和村民们的距离。林伯连忙走上前,手里捧着一碗米酒:“苏大人能来咱们青溪镇,是咱们的福气!这碗酒,您一定要喝!”
苏文烬没有推辞,接过米酒,仰头喝了一口,然后笑着说:“多谢林伯。往后,文烬定会与诸位乡亲一同,把青溪镇治理好,让大家都能安居乐业。”
村民们爆发出一阵欢呼,纷纷邀请苏文烬入席。苏文烬也不摆架子,走到方桌前坐下,和村民们聊起天来。他问起镇上的收成,问起孩子们的读书情况,问起竹林的长势,每一个问题都问到了村民们的心坎里。
清砚坐在竹梢上,静静地看着。她看到苏文烬接过阿禾递来的米糕,笑着夸米糕好吃;看到他帮着年迈的婆婆搬凳子;看到他听村民说起灌溉的难题时,认真地拿出纸笔记录。他的一举一动,都透着真诚,不像前几任县令那样敷衍。
难道,这个苏文烬,真的和那些人不一样?清砚心里的戒备,悄悄松了些。
接下来的日子,苏文烬果然做了不少实事。他先是召集衙役,把镇上那条堵塞多年的水渠疏通了。那条水渠原本是青溪镇的主要灌溉水源,后来因为淤泥堆积,渐渐断了水,周边的稻田只能靠天吃饭。苏文烬带着衙役们挖了半个月,每天都一身泥一身汗,还亲自去上游查看水源,确保水渠能顺利通水。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