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无名(2/2)
她把工作证放在台灯下,试图透过光线看清被墨团盖住的名字。灯光穿透薄薄的纸张,墨团的边缘隐约透出一点浅色的印记,像是“影”字右边的“彡”——三笔斜斜的痕迹,在墨色下若隐若现。“方影?”秦琉试着念出这个名字,心里忽然泛起一阵莫名的熟悉感,仿佛在哪里听过,又实在想不起来。
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同事陈姐端着一杯热水走进来,看到秦琉对着一本旧档案出神,笑着问:“又在跟这些‘老古董’较劲呢?这是哪年的档案,瞧你宝贝的。”
秦琉把工作证递过去,指着墨团说:“1952年北坡林场的,这里面有个叫‘方某’的青年,雪崩失踪了,连名字都被涂了。你说奇怪不奇怪?”
陈姐接过工作证,眯着眼睛看了看,眉头忽然皱起来:“这个徽章……我好像在我爷爷的旧箱子里见过。”
“真的?”秦琉一下子坐直了身体,“你爷爷也在林场工作过?”
“是啊,”陈姐点点头,把工作证还给秦琉,“我爷爷以前是南麓林场的会计,1958年才退休的。他总说以前林场条件苦,冬天经常有人出事,只是……”她顿了顿,语气压低了些,“他从来不肯提1952年的冬天,说那年的事‘不能说’。”
“不能说?”秦琉心里的疑惑更重了,“为什么不能说?是出了什么大事吗?”
陈姐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每次我问,爷爷都岔开话题。不过他去年整理旧物的时候,扔了一摞1952年的报纸,我好像看到上面有‘北坡雪崩’的标题,还没来得及细看,就被他烧了。”
秦琉捏着工作证的手指紧了紧——又是1952年,又是“不能说”。看来那年冬天的北坡林场,确实藏着不为人知的事。她把档案册锁进自己的抽屉,对陈姐说:“周末我想去看看你爷爷,说不定他知道些什么。”
陈姐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头:“行,我跟我爷爷说一声。不过你可别直接问1952年的事,他脾气倔,说不定会生气。”
周六上午,秦琉买了些水果,跟着陈姐去了她爷爷家。老人住在老城区的平房里,院子里种着一棵老槐树,树干上挂着一个生锈的铁牌,上面刻着“1950年栽”。看到秦琉,老人很热情,拉着她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聊起以前林场的事。
秦琉顺着老人的话,聊起伐木、育苗,聊起当年的同事,眼看时机差不多了,才装作不经意地问:“爷爷,您知道1952年北坡林场有个叫‘方影’的青年吗?听说他雪崩失踪了。”
话音刚落,老人手里的茶杯“哐当”一声撞在石桌上,茶水洒了一地。他抬起头,眼神里满是震惊,嘴唇哆嗦着,半天没说出话来。
陈姐赶紧打圆场:“爷爷,您怎么了?是不是呛着了?”
老人摆摆手,盯着秦琉,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你……你从哪知道‘方影’这个名字的?”
秦琉心里一紧,知道老人肯定认识方影,赶紧拿出手机,调出工作证的照片:“我在档案馆整理旧档案,看到了他的工作证,只是名字被涂了,我猜叫‘方影’。爷爷,您认识他对不对?能不能跟我说说他的事?”
老人盯着照片看了很久,眼眶慢慢红了。他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磨得发亮的铜怀表,打开表盖,里面贴着一张小小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青年,正是工作证上的方影,只是身边多了一个穿碎花裙的姑娘,两人站在老槐树下,笑得格外灿烂。
“这是小影和我妹妹,”老人的声音带着哭腔,“1951年拍的,那时候小影刚到林场,和我妹妹处对象,本来打算1953年结婚的……”
秦琉看着怀表里的照片,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原来方影不是孤孤单单一个人,他有爱人,有期待,却永远停在了1952年的冬天。
“那年冬天,雪下得特别大,”老人缓缓开口,像是在回忆一段尘封的往事,“小影是防火道小组的,知道山脚下的方家村有十几户老人没转移,非要带着地图去报信。我拦着他,说等救援队来,可他说‘老人等不起’。他走的时候,把怀表塞给我,说要是他没回来,就让我把怀表交给我妹妹……”
老人的声音越来越低,秦琉的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她终于知道,为什么方影的名字会被涂抹,为什么1952年的冬天“不能说”——或许是因为他的牺牲,暴露了当时林场救援的滞后;或许是因为“牺牲”两个字,太沉重,沉重到有人不敢提起。
临走时,老人把怀表递给秦琉:“这表你拿着,小影的事,这么多年没人记得了,你既然找到了他,就别让他再被忘了。”
秦琉接过怀表,表盖冰凉,却仿佛还留着方影的温度。她走出院子,老槐树上的叶子被风吹得沙沙响,像是在诉说着什么。她低头看着怀表里的照片,轻声说:“方影,我不会让你被忘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