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薄荷籽1(2/2)
不知过了多久,柴房的门缝里塞进了一个东西——是半个窝窝头,还带着点温热。陆织愣了愣,爬过去一看,门缝外站着思衡,他仰着小脸,眼睛在黑暗里亮晶晶的:“娘,你吃。”
“你怎么来了?你奶奶呢?”陆织急忙问。
“奶奶睡着了。”思衡把窝窝头塞给她,小手扒着门缝,“爹打娘了吗?娘你疼不疼?”
陆织咬着窝窝头,眼泪掉了下来,砸在窝窝头上,把玉米面泡得发涨。她不能放弃,为了思衡,她也不能放弃。她要让那些人付出代价,要让思衡能堂堂正正地站在太阳底下,不用再活在“罪证”的阴影里。
“思衡,”她擦了擦眼泪,看着门缝外的孩子,“娘问你,你想不想到城里去,去徐老师说的那种学校读书?”
思衡用力点头:“想!”
“那你要听娘的话,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都要好好活着,等着娘来接你。”陆织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思衡似懂非懂,但还是点了点头:“我听娘的。娘也要好好的。”
孩子的脚步声渐渐远了,柴房里又恢复了黑暗。陆织把剩下的窝窝头小心翼翼地包好,揣进怀里。她知道,下一次机会,她必须抓住,哪怕粉身碎骨。
接下来的日子,陆织变得更“安分”了。张老三让她去地里割麦,她就顶着日头割一整天,手上磨出了血泡也不吭声;张婆子让她洗衣做饭,她就把家里的活计揽得干干净净,连灶台缝里的灰都擦得发亮。张家人渐渐放下了戒心,张老三甚至偶尔会把赚来的零钱扔给她几块,让她给思衡买糖吃。
但陆织心里的那根刺,始终没断。她借着去乡里赶集买东西的机会(张老三偶尔会松口让她去,不过得张婆子跟着),偷偷观察乡里派出所的位置,记着哪几天有穿制服的人在街头巡逻。她还跟村里另一个被拐来的女人小翠搭话——小翠比她来得晚,去年刚被“买”给村东头的瘸子,怀里还抱着个刚满月的女娃。
那天在河边洗衣时,陆织故意把肥皂掉在小翠脚边,等小翠弯腰捡时,她低声说:“窑厂那边,你去过吗?”
小翠的手猛地抖了一下,洗衣棒掉在盆里,溅起一片水花。她慌忙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你问这个干啥?不要命了?”
“我想救她们。”陆织盯着她的眼睛,“也想救你,救你怀里的娃。”
小翠的嘴唇哆嗦着,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救?咋救?上次有个女人想跑,被打断了腿,现在还瘫在炕上……他们这些人,早就不是人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陆织从怀里摸出一小包东西,塞给小翠——是她攒了很久的几块糖,“你帮我个忙。下次你男人去窑厂送东西时,你跟他去,帮我看看里面到底关了几个人,有没有能说话的。”
小翠攥着那包糖,犹豫了半天,最终点了点头。她怀里的女娃突然哭了起来,小翠赶紧把娃抱起来哄,哄着哄着,自己也跟着掉眼泪。陆织看着她,心里像被钝刀子割着——这就是她们的命吗?生下来,被拐走,生孩子,然后在这泥沼里烂掉?
半个月后,小翠偷偷找到了陆织,塞给她一张揉得皱巴巴的纸。纸上是用烧黑的木棍画的歪歪扭扭的图——是窑厂的布局,还画了三个小人,旁边写着“两个能走,一个病了”。
“里面关了仨。”小翠的声音发颤,“两个是去年冬天被抓来的,看着像学生娃,还敢跟看守的人吵;还有一个是开春时来的,一直咳,像是得了肺病,没力气说话。看守的人就两个,晚上会喝酒,喝多了就睡……”
陆织把纸小心翼翼地折好,藏在鞋底。她知道,机会快来了。她开始留意张老三的行踪,发现他每隔十天左右,就会在夜里去窑厂一趟,说是“看看货”,其实是去跟看守的人分赃。
她算着日子,等张老三再去窑厂的前一天,故意跟张婆子吵了一架。她把一碗热粥“不小心”泼在了张婆子的衣襟上,张婆子气得拿起笤帚打她,她也不躲,就抱着头蹲在地上哭,哭着喊“我想我爹娘了”“我不想待在这了”。张老三被吵得烦了,骂了句“疯婆子”,第二天夜里去窑厂时,没再让张婆子盯着她——大概觉得她刚挨了打,没胆子乱跑。
那天夜里,陆织等张老三走了快一个时辰,估摸着他快到窑厂了,才悄悄起身。她没敢带思衡,只是在他枕头边放了一块他最想吃的硬糖,还有一张写着“等娘”的小纸条——是她用徐老师给思衡的铅笔写的。
她揣着小翠画的图,还有一把磨得更尖了的铁锥(是她偷偷从农具上拆下来的),借着月光往窑厂走。这次她走得很小心,专挑草深的地方走,尽量不发出声音。
快到窑厂时,她听到里面传来喝酒划拳的声音,还有男人的哄笑。她心里一紧,顺着墙根绕到小翠画的“后窗”位置——那是一间土房的后窗,窗户很小,还钉着木条。
她踮起脚往里看,借着屋里昏黄的油灯,看到两个年轻姑娘蜷缩在墙角,身上穿着破旧的衣服,头发乱糟糟的,其中一个正抱着膝盖掉眼泪。另一个角落里,躺着一个女人,盖着脏兮兮的被子,看不清脸,只能听到她微弱的咳嗽声。
“别喝了,老三该来了。”屋里一个男人的声音说。
“急啥?他来还能少了咱的好处?”另一个声音醉醺醺地,“那两个小的长得不错,等过阵子‘调教’好了,能卖个好价钱……”
陆织的心像被火烧着一样疼。她握紧手里的铁锥,轻轻敲了敲窗户。
墙角的两个姑娘猛地抬起头,看到窗外的陆织,吓得差点叫出声。陆织赶紧做了个“嘘”的手势,压低声音:“我是来救你们的。你们能走吗?”
两个姑娘对视一眼,眼里闪过一丝希望,用力点头。
“我去引开他们,你们从后墙翻出去,往东边跑,那边有个山口,能通到乡里。”陆织指了指方向,“快!”
她深吸一口气,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头,朝着窑厂另一头的柴房扔过去——“咚”的一声,在夜里格外响。
“谁?!”屋里的两个男人立刻站了起来,拿着棍子就往外走,“是不是有贼?”
陆织趁机绕到土房门口,看到门锁着,是那种老旧的挂锁。她用铁锥插进锁孔,用力撬了撬——锁很旧,没费多大劲就被撬开了。
“快!”她推开门,对里面的姑娘喊。
两个姑娘赶紧跑出来,其中一个还不忘去扶角落里的女人:“姐,我们带你走!”
“别管我了,我走不动……”那个女人咳着说。
“要走一起走!”陆织过去帮着扶,“能走几步是几步!”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张老三的声音:“咋回事?吵啥呢?”
陆织心里一惊:“你们快走!我拦住他们!”
“那你……”
“别管我!快跑!”陆织把她们往墙根推了推,自己拿着铁锥迎了上去。
张老三和那两个男人已经发现了她们,正骂骂咧咧地往这边跑。陆织没怕,握紧铁锥就冲了上去,朝着最前面的那个男人就扎了过去——她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只知道不能让他们追上那几个姑娘。
混乱中,她的胳膊被棍子打了一下,疼得钻心,铁锥也掉在了地上。张老三抓住她的头发,把她往地上摁:“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她们已经跑了!”陆织笑着喊,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你们这些畜生,等着遭报应吧!”
张老三气得红了眼,一拳一拳打在她身上。她觉得骨头都快碎了,意识也开始模糊,但她好像看到那两个姑娘扶着人,已经翻过了后墙,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