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罗网(2/2)

话音戛然而止。十二盏灯笼自四面画舫同时亮起,云锦阁主绛紫长衫的身影在灯影中拉长如鬼魅。“苏巡察使夜游西湖,怎不知会敝人做个东道?”他抚掌轻笑,掌中把玩的两枚铁胆在寂静湖面上撞出瘆人回响。数十名黑衣护卫自水下冒头,刀锋破开水面的寒光映亮半湖涟漪。

苏绣棠将哑女绣工护在身后的同时,袖中烟花筒的引线在指尖摩擦出火花。赤红信号撕裂夜幕的刹那,谢知遥的快船如箭破浪而来,船头架起的弩机连续击发,精钢弩箭钉入敌船桅杆的闷响混着落水声乱成一片。阿青自水下潜至画舫底部,短刀割断缆绳时乌篷船猛然倾斜,春莺借势翻入邻船,蒙面黑纱在桅灯照耀下闪过丝线的金芒——那正是云锦阁特制金线的光泽。

哑女绣工在混战中塞来的油布包浸透冷汗,苏绣棠将它贴身藏入怀中的瞬间,肩伤迸裂的剧痛让眼前发黑。她踉跄后退时足尖勾住船舷缆绳,借力旋身避开劈来的刀锋,墨色衣摆在空中绽开如墨莲。谢知遥跃上画舫甲板的刹那长剑出鞘,剑锋划破的夜色里血珠飞溅如雨,他护住苏绣棠退至船尾时,左肩硬生生承下一记铁尺重击。

子夜骤雨倾盆而下,西湖水面腾起的白雾吞没了一切厮杀声。阿青驾着小舟接应二人脱险时,哑女绣工紧紧攥着苏绣棠的袖角,苍白指尖在油布包上反复按压出三个凸点——那是账册记载的最关键三笔交易的页码标记。

别院密室的烛火亮至五更。油布包内牛皮账册的页缘已被血渍浸透成褐色,永昌七年至十四年的记录里,萧家通过十七家钱庄向赵家输送白银九十七万两。而最近三月新增的条目中,“凤主”名下接收的款项竟来自江南三大盐场的暗股分红,经手人印章的篆文体式,赫然是二十年前已故萧老太爷的私印。

哑女绣工以炭笔在宣纸上疾书,娟秀字迹记载着更骇人的真相:云锦阁后院水井下的密道通往织造局第七号库房,而库中堆积的并非丝绸,是三千套精锻鱼鳞甲与五百张劲弩。她最后写下的“三月十五,祭蚕神”六字突然在烛焰烘烤下显露出第二层墨迹——“甲胄出库”。

窗外雨声渐歇,东方天际泛起蟹壳青。苏绣棠轻抚账册末页那个以金粉绘制的凤纹印章,印泥在指尖温度下突然散发出与赵贵妃九凤冠相同的龙涎香气。她望向谢知遥肩头渗血的绷带,忽然想起父亲曾说,江南的雨能洗净天地的尘,却洗不净人心深处那些以金银为丝、以权势为梭织就的锦绣罗网。而此刻她终于明白,要破开这张网,需要的不仅是利刃,更要找到那个最初打结的线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