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轰(2/2)

后果不言而喻。那将是比当初苏家覆灭更加彻底、更加无情的剿杀。

苏绣棠点了点头,脸上没有任何惧色,只有一片冰封的冷静。她走到书案后,拿起一张干净的宣纸,又取过一支细笔。

“为防隔墙有耳。”她看了谢知遥一眼,没有多说,只将笔蘸了墨,在纸上写了几个字。

谢知遥会意。这座御赐的府邸虽然已经过初步整治,但难保没有赵珩或者其他势力早已埋下的钉子。书房并非绝对安全。

他走到书案旁,伸手在案几下方一个极其隐蔽的榫卯接缝处,按照特定的顺序和力度,连按了三次。

轻微的机括转动声响起。

靠墙的一个看似与周围浑然一体的书架,无声地向内滑开尺许,露出后面一道狭窄的、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入口。里面黑黢黢的,隐约有石阶向下延伸。

这是改造府邸时,谢知遥亲自督造、阿青带人秘密挖掘建造的密室之一,入口机关只有他们三人知晓,墙壁加厚,夹层填了铅和棉絮,足以隔绝内外声音。

苏绣棠吹熄了书案上大部分蜡烛,只留一盏小巧的、带玻璃罩的便携烛灯。谢知遥率先侧身进入密道,苏绣棠紧随其后。阿青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书房门口,在两人进入后,他闪身而入,反手在门内某个位置一按,书架缓缓滑回原位,严丝合缝,再看不出任何痕迹。

密道不长,向下约二十余级台阶,便是一间不大的石室。石室四壁光滑,一角点着一盏长明灯,豆大的火苗稳定地燃烧着,散发出昏黄但持久的光晕,照亮了室内简单的陈设:一张石桌,几张石凳,还有靠墙的一个小柜子。

空气里弥漫着新挖石室的土腥味和灯油燃烧的淡淡气息,虽然略显沉闷,却绝对安静。外间那震耳欲聋的暴雨惊雷声,在这里只剩下极其微弱、仿佛来自遥远地底的闷响。

苏绣棠将烛灯放在石桌上,与那盏长明灯并排。昏黄的光线将两人的影子投在石壁上,显得格外凝重。

“首要之事,”苏绣棠的声音在绝对安静的石室里显得格外清晰,“确认周嬷嬷所言,是否为真。找到确凿无疑的证据,将‘赵珩’与‘灰隼’这两个身份,死死地钉在一起。仅仅一面之词,一个老嬷嬷时隔多年的记忆,动不了他一根毫毛,反而会立刻为我们招来灭顶之灾。”

“明白。”谢知遥沉声道,“此事我会亲自安排最可信的渠道,从侧面核实当年苏伯父与赵珩是否有过我们不知道的接触或冲突。同时,重新梳理我们手中所有关于‘灰隼’的线索,寻找任何可能与赵珩本人特征、习惯、笔迹、势力范围重合的地方。”

“所有针对五皇子府的明面监视、探查,全部停止。”苏绣棠的指尖在冰冷的石桌上轻轻敲击,发出笃笃的轻响,如同她的思路,清晰而果决,“撤回所有人手。阿青——”

一直如同影子般立在入口阴影处的阿青,无声地向前半步,垂首听令。

“挑选人手。要最精锐、最可靠、绝对与五皇子府没有任何过往关联、甚至连潜在关联都没有的‘生面孔’。从侯府的暗卫根基里找,从江南林微雨送来的、背景绝对清白的孤儿里找,必要时,可以从塞外招募完全不相干的亡命之徒,许以重利,严格掌控。”

她的声音冷冽,不带丝毫感情:“任务只有一个:不惜一切代价,用尽一切手段,潜伏到赵珩身边,摸清他所有的底细。我要知道他每日确切的作息,身边每一个心腹的来历、弱点、相互关系;我要知道他除了明面上的府邸,还有哪些不为人知的秘密据点、书房、密室;我要知道他通过什么渠道与‘灰隼’的旧部联系,那些从二皇子处接收的军资、人脉,被他藏在了哪里,如何运作。”

阿青微微颔首,眼中没有任何波澜,只有绝对服从的冷光:“是。”

“双线并进。”苏绣棠转向谢知遥,“商业线不能停,反而要更快、更强。‘锦棠记’必须成为我们最坚实、最无可指摘的财力后盾和情报来源。江南、京城、乃至通往塞外和南洋的商路,要加速扩张。用合法的生意,覆盖更广的区域,结交更多的人脉,同时也将我们的眼线,撒得更广、更深。”

她顿了顿,语气更加慎重:“谢公子,军方和朝中清流那边,需要你以更谨慎、更迂回的方式去接触。寻找那些对赵珩的迅速崛起心存疑虑,或是因为二皇子倒台利益受损而对他暗生不满,亦或是……与静妃娘娘、与冯家旧部有过旧怨的重臣。但切记,绝不可透露我们的真实目标,甚至不能表现出对五皇子的过多关注。一切,都要在‘关注朝局稳定’、‘忧心国本’的大义名分下,极其自然地进行。”

谢知遥郑重地点头:“我明白分寸。父亲那边,我也会寻机透露一些……关于赵珩可能并非表面那般纯良的‘担忧’,但不会提及苏家旧事。父亲宦海沉浮数十载,自有他的判断。”

“我们要找的,”苏绣棠的目光,落在跳跃的灯焰上,那小小的火苗在她瞳孔深处燃烧,“不是一般的贪墨罪证,不是结党营私的把柄。那些,或许能让他伤筋动骨,但扳不倒他,尤其是在陛下有意扶持他的当下。”

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令人心悸的力量:

“我们要找的,是能一举将他钉死在‘谋逆’、‘弑杀大臣’、‘勾结外邦’、‘动摇国本’这等十恶不赦罪名上的铁证!是足以让陛下震怒、让朝野哗然、让所有支持他的人都不敢再为其辩白的如山铁案!是能将他从那个温文尔雅、贤德仁厚的五皇子皮囊下,彻底撕扯出来的、血淋淋的真相!”

石室内一片寂静。

只有长明灯芯燃烧时极其细微的噼啪声。

窗外,雨势似乎小了些,但那隐隐的雷声,依旧在云层深处翻滚,仿佛积蓄着下一次更猛烈的爆发。

谢知遥缓缓伸出手,握住了苏绣棠放在石桌上、依旧冰凉的手。

他的手掌宽厚温暖,带着常年习武握剑留下的薄茧,将那彻骨的寒意一点点包裹、驱散。

“无论前路是刀山火海,还是万丈深渊,”他的目光灼灼,如同暗夜中永不熄灭的星辰,清晰地映着苏绣棠决绝的面容,“谢知遥,此生定护你周全,助你达成所愿。君之所向,即我剑锋所指。”

没有华丽的誓言,没有夸张的许诺,只有最简单、最直接、也最沉重的八个字——此生定护你周全,助你达成所愿。

苏绣棠的手指,在他掌心微微一动,然后,慢慢地、坚定地回握。

她抬起眼,看向他,眼底的冰雪依旧,但那冰层之下,却燃起了一簇焚尽一切的火焰。

“从今夜起,”她一字一顿,声音轻而缓,却带着能斩断金石的决绝,“你我眼中,再无温润如玉、礼贤下士的五皇子赵珩。只有不共戴天、血债累累的死仇——”

她停顿了一下,吐出那两个浸透了阴谋与血腥的字眼:

“‘灰隼’。”

她缓缓抽回手,站起身,走到石室唯一的、伪装成通风口的狭小缝隙前,仿佛能透过厚重的石壁,看到外面那依旧风雨飘摇的夜色,看到那座巍峨皇城深处,某个或许正在安然欣赏雨景的身影。

“这锦绣山河,”她轻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凛冽,“绝不容此等魑魅魍魉染指玷污。”

她转过身,昏黄的灯光将她素白的面容镀上一层柔和的暖色,可那双眼睛里的光芒,却比窗外的闪电更加刺目,更加凌厉。

“这场仗,我们若赢了,”她看着谢知遥,也看着阿青,更像是在对自己说,“便是真正的海晏河清,乾坤朗朗。”

她顿了顿,没有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