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如常(1/2)

阳光已不似前些时日那般酷烈灼人,透过薄薄的云层洒下来,带着一层浅金色的、慵懒的光晕。风也变得温和了些,轻轻拂过街巷,带来些许不知名的、夏末残存的花草气息,混杂着被晒暖的青石板和尘土的味道。

五皇子府位于皇城东侧,紧邻着宫墙根下的一片清贵之地。府邸规制比不得那些老牌王府的恢弘阔大,却处处透着精心营造的雅致。朱漆大门并不张扬,门楣上的匾额是御笔亲题的“静渊府”三个字,字体圆润内敛,与主人的气质倒是相得益彰。

此刻,府门敞开着,早有穿着整洁青衣的小厮侍立两侧,恭迎宾客。门前停着数辆装饰华美却不显奢靡的马车,陆续有衣着得体、气度不凡的客人下车,彼此寒暄着,在管事的引导下步入府内。气氛轻松而融洽,仿佛只是一场寻常的文人雅集。

一辆悬挂着定北侯府徽记的蓝呢马车,在离府门尚有十余步远的地方,缓缓停下。

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内掀开,谢知遥先一步利落地跃下。他今日穿着一身墨绿色的世子常服,衣料挺括,领口和袖口用银线绣着简洁的夔纹,腰间束着同色的丝绦,悬着一块色泽温润的玉佩。头发用玉冠束得一丝不苟,衬得面容愈发清俊。他脸上带着惯有的、介于矜贵与闲适之间的笑意,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周围环境和来往的宾客,眼底深处却是一片沉静的审视。

他转过身,向着车厢内伸出手。

一只白皙纤细的手,轻轻搭在了他的手腕上。

指尖微凉,触感细腻。

苏绣棠扶着谢知遥的手,从马车上缓步走下。她今日的打扮,显然是经过一番精心考量的。

身上是一件湖蓝色的织金缠枝莲纹宫装,颜色清雅而不失庄重,织金的莲花纹样在阳光下流转着细腻柔和的光泽,既不张扬夺目,又足够彰显身份。裙幅宽大,随着她的步伐如水波般轻轻漾开。头发梳成了端庄的随云髻,发髻间簪了一支点翠蝴蝶簪,蝴蝶的翅膀薄如蝉翼,以细如发丝的金线勾边,颤巍巍地停在发间,旁边点缀着几朵米粒大小的珍珠攒成的小花,恰到好处,不显繁复。

脸上薄施脂粉,淡扫蛾眉,唇上点了浅浅的胭脂。妆容精致得体,恰到好处地遮掩了连日来心力交瘁留下的、眼下的淡淡青影,和眉宇间那一丝难以完全驱散的疲惫与冰冷。她微微垂着眼睑,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唇角扬起一抹恰到好处的、带着三分腼腆三分感激四分温婉的浅笑。那笑容的弧度仿佛是用最精密的尺子丈量过,多一分则显谄媚,少一分则显疏离。

站在府门前的石阶下,她抬起头,望向那“静渊府”的匾额。

阳光有些刺眼。

她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瞬,又迅速恢复如常。搭在谢知遥腕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轻轻蜷缩了一下,指尖微微发白。

谢知遥的手腕稳如磐石,没有一丝颤动。他甚至微微侧身,用自己半个身子,为她挡住了侧面可能投来的、过于直接的打量目光,形成了一个无形却有效的屏障。

“走吧。”他的声音不高,带着一丝寻常的温和,仿佛只是提醒。

苏绣棠轻轻颔首,收回了目光,脸上那完美无瑕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她挺直背脊,随着谢知遥的步伐,踏上了府门前的青石台阶。

脚步不疾不徐,裙裾微漾,环佩轻响,姿态从容。

踏入府门的刹那,门内与门外,仿佛是两个世界。

府内的喧嚣被巧妙地控制在一种适宜的、令人舒适的音量。丝竹管弦之声隐隐约约,从花园深处传来,清越而不嘈杂。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上好的沉水香气息,混合着园中草木的清香,令人心旷神怡。

引路的管事是个面白微胖的中年人,态度恭敬却不卑微,言谈举止极有分寸。他一边引着两人穿过前院的影壁和回廊,一边低声介绍着今日宴席的安排,语气自然亲切。

绕过影壁,视野豁然开朗。

五皇子府的花园显然经过名家设计,虽是盛夏向秋过渡的时节,却依旧花木扶疏,景致错落有致。远处有假山嶙峋,近处有流水潺潺,蜿蜒穿过小巧的石桥。园中几处开阔的草地上,支起了轻纱帷幔的凉棚,棚下摆放着紫檀木的桌椅,桌上早已备好了精致的茶点瓜果。宾客三三两两聚在一处,或品茶闲谈,或驻足赏景,气氛闲适。

而在园中最大的一处水榭旁,一池残荷静静伫立。荷叶大多已开始枯黄卷边,却依旧顽强地撑着,映着粼粼水光,别有一番历经风霜后的萧疏美感。水榭宽敞,四面轩窗敞开,垂着竹帘,既透风纳凉,又遮挡了部分过于炽烈的阳光。

赵珩便站在水榭通往花园的月洞门前,亲自迎候着重要的宾客。

他今日穿着一身杏黄色的亲王常服,颜色鲜亮却不刺目,衬得他肤色愈发白皙温润。头发用一根简单的白玉簪束起,额前几缕碎发被微风拂动,更添几分随和。他脸上带着惯有的、令人如沐春风的温雅笑意,正与一位须发花白、看起来像是清流文臣的老者低声交谈,态度谦恭有礼。

听到管事的禀报,赵珩转过头来。

目光落在苏绣棠身上时,他眼中的笑意似乎更真切、更柔和了些,如同春水般漾开。他对着那位老者微微颔首致歉,便转身迎了过来。

“苏妹妹来了。”他的声音不高不低,带着一种自然的亲切,仿佛真是熟稔多年的兄长,“前几日听闻陛下赐第,府邸安置可还顺利?若有任何不便之处,尽管开口,切莫客气。”

他的目光清澈坦然,在苏绣棠脸上停留了片刻,带着恰到好处的关怀,又转向一旁的谢知遥,含笑点头:“谢世子也来了,今日人多,招待不周,还望海涵。”

一切言行举止,无懈可击。亲切,自然,温和,体贴。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是一位仁厚宽和、礼贤下士的贤王,对曾经“襄助查案”的有功之臣关怀备至。

苏绣棠微微屈膝,行了一个标准的福礼,声音轻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受宠若惊的谦逊:“劳殿下挂心,民女愧不敢当。府中一切安好,皆是托陛下洪福与殿下照拂。”

她的眼帘微微垂下,避开了赵珩那过于“清澈”的注视,姿态恭谨而柔顺。

谢知遥也拱手还礼,语气疏朗:“殿下客气了。今日能受邀前来赏景品茶,是臣等的荣幸。”

赵珩笑着摆了摆手,亲自引着两人往水榭方向走去:“今日不过借这残荷秋光,与诸位清谈小聚,苏妹妹与谢世子不必拘礼,随意便好。”

水榭内已经聚集了不少人。除了几位宗室子弟和清流文人,苏绣棠还看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是几位在扳倒二皇子案中或多或少出过力、或是立场偏向五皇子的官员。见她进来,有人点头致意,有人则投来好奇或审视的目光。

赵珩将她引至水榭内一处视野较好、却又不太引人注目的位置落座,亲自吩咐侍女奉上香茗,又温言叮嘱了几句,才转身去招呼其他客人。他的态度始终如一,温和周到,既不过分热络让她成为众矢之的,也不曾冷落分毫。

丝竹声不知何时换了一支更为舒缓的曲子。

侍女奉上的茶汤清澈,香气馥郁。苏绣棠端起那细腻的白瓷茶盏,指尖感受着瓷壁恰到好处的温度,送到唇边,浅浅啜了一口。茶香在口中弥漫开来,是上好的明前龙井。

她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掠过水榭内外的宾客,掠过那些交谈甚欢的面孔,掠过穿梭伺候的侍女小厮。她的耳朵,却在嘈杂的背景音中,努力分辨着那些低声的交谈,捕捉着任何可能有用的话语碎片。

赵珩在水榭中自如地周旋着。与年长的文臣交谈时,他姿态放得更低,聆听时神情专注,不时颔首,偶尔插言也极为审慎谦和。与同辈的宗室子弟说话时,则多了几分轻松随性,谈论些诗词书画、马球骑射,笑语晏晏。与那几位有功官员交谈时,言辞间则带着明显的勉励与亲近之意。

一切都那么自然,那么完美。一个即将入主东宫、甚至有望更进一步的天潢贵胄,理当如此。

然而,苏绣棠的视线,却几不可察地,更多落在了赵珩身边伺候的一名中年内侍身上。

那内侍穿着普通的青色太监服,一直垂手侍立在赵珩身后三步远的地方,低着头,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他面容普通,肤色偏黑,看起来四十余岁年纪,双手拢在袖中,姿态恭敬。

但苏绣棠注意到,他站立时,双脚的姿势极其稳定,如同钉在地上。他偶尔为赵珩添茶或传递物品时,伸出的手,手指关节比寻常内侍粗大许多,手背的皮肤粗糙,指腹似乎有厚厚的茧子。他走动的步伐看似轻巧无声,实则每一步的间距都几乎分毫不差,落脚时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沉稳力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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