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困兽(1/2)
夜色如墨,沉沉地压在二皇子府邸的飞檐翘角之上。
府内大多数院落都已熄了灯,只有主院书房,窗纸上透出的光亮异常刺眼,将那一片区域照得如同白昼,甚至有些惨白。灯光将窗前那棵老石榴树的影子,扭曲地投射在青砖地上,枝桠张牙舞爪,像是要攫取什么。
书房内,空气凝滞得几乎令人窒息。
一股浓郁的、未散的酒气混杂着打翻的墨汁味道,还有某种熏香燃尽后的焦糊尾调,充斥在每一个角落。地上狼藉一片,上好的青花瓷茶盏碎成了几片,茶水泼洒开来,浸湿了织金地毯的一角,留下深色的污渍。一只原本摆在多宝阁上的玉貔貅滚落在墙角,断了一只角。几本奏章模样的册子被胡乱撕扯开,纸张散落得到处都是。
赵琮站在书案后,双手撑在案沿上,手背上的青筋因为用力而根根暴起,像是要挣脱皮肉的束缚。他身上的常服已经有些凌乱,衣襟微微敞开,露出里面素白的中衣领子。头发虽然依旧用玉冠束着,但几缕发丝却散乱地垂在额前,随着他粗重的呼吸微微颤动。
他的眼睛布满了血丝,赤红一片,死死地盯着书案上那份刚从宫中秘密渠道送来的抄录——那是今日早朝上,五皇子一派的官员继续弹劾金不换,并开始隐约将矛头指向“朝中某些权贵”的奏疏摘要。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针,扎进他的眼底。
“废物!全都是废物!” 一声压抑着狂暴怒火的低吼从他喉咙深处迸发出来,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石磨过。他猛地抬手,将书案上仅存的笔山狠狠扫落在地!紫檀木的笔山撞在青砖上,发出沉闷的碎裂声,几支上好的狼毫笔滚得到处都是。
承恩公冯敬坐在书案旁的一张太师椅上,身上穿着庄重的紫色一品国公常服,但此刻那身华服也掩不住他铁青的脸色和眉宇间深锁的焦虑。他的手指紧紧抓着扶手,指节泛白。他看着暴怒的外甥,喉咙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又觉得此刻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金不换在严密控制下失踪,下落不明,显然是被人秘密拘走了。王德安在内务府被变相软禁,无法接触任何关键文书。京西的“瑞丰”皇庄外围,多了许多不明身份的盯梢者,里面藏着的那些东西,如今成了烫手的山芋,运不出来,毁不掉。
朝堂上,五皇子那边步步紧逼,言辞越来越露骨。原本一些摇摆的中立官员,也开始有意无意地避开与二皇子一系的公开接触。定北侯府的态度更是明确,不仅暗中支持五皇子,谢凛本人今日在兵部衙门的几个动作,已经隐隐有插手京畿防务、防范“不测”的意味。
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败局,似乎已经清晰可见。
“五弟……那个伪君子!还有谢家……他们这是要联手,将本王置于死地!” 赵琮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而微微发抖,“本王经营多年,难道就这么完了?我不甘心!舅舅,我不甘心!”
冯敬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吸得又长又沉,仿佛要将胸腔里翻腾的惊惧和怒火都压下去。他站起身,走到赵琮身边,压低声音,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殿下,如今局势,确已万分凶险。金不换和王德安就是两个口子,一旦被撬开,后面牵扯出来的东西……足以毁天灭地。为今之计,唯有两条路可走。”
赵琮猛地转过头,赤红的眼睛盯着他:“哪两条?”
“其一,壮士断腕。” 冯敬的声音干涩,“立刻,彻底撇清与金不换、王德安的关系。所有往来信件、账目,凡有牵扯的,尽数销毁。对外宣称,此二人欺上瞒下,利用殿下信任胡作非为,殿下只是失察。将一切罪责推到他们头上。我们……最多落个御下不严、失察之咎。虽伤筋动骨,失了财源和人手,但至少……能保住根本,以待来日。”
“失察?” 赵琮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嘴角扯出一个扭曲的弧度,眼中却毫无笑意,“舅舅,你觉得父皇会信?五弟和谢凛会放过这个机会?他们会像嗅到血的鬣狗,不把我撕碎绝不罢休!失察?到时候恐怕连‘窥伺神器’、‘图谋不轨’的帽子都扣下来了!那是圈禁,是废为庶人!是死路!”
他越说越激动,猛地一掌拍在书案上,震得桌上的砚台都跳了起来:“本王不要做什么以待来日的闲王!更不要做阶下囚!”
冯敬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他何尝不知这条路的风险和屈辱。他沉默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孤注一掷的狠厉,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剩气音:
“那……就只有第二条路了。”
赵琮的呼吸一滞,死死地盯着他。
“先下手为强。” 冯敬从齿缝里挤出这几个字,眼神锐利如刀,“趁陛下还未完全下定决心,趁五皇子和谢凛的布局尚未完全稳固……动用我们在京畿最后的力量。”
“你是说……” 赵琮的瞳孔骤然收缩。
“京西大营,副将冯远,是你的表兄,也是我冯家嫡系,其麾下有三千精锐,皆是我们多年安插培植的心腹。” 冯敬的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以‘演练’或‘剿匪’为名,秘密调动这部兵马,星夜向京城方向靠拢。同时,联系我们在九门提督衙门和北城兵马司的人,里应外合。只要动作够快,够狠,控制住皇宫、几位内阁重臣府邸以及京城几处要害……”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经昭然若揭。
兵行险着,强行宫变,控制中枢,造成既定事实。一旦成功,话语权和生杀大权便在手。至于之后如何收拾残局,如何面对天下汹汹之口,那都是成功后才有资格考虑的问题。
赵琮的呼吸骤然粗重起来,眼中的赤红里,疯狂和恐惧交织闪烁。他仿佛看到了那条路上的刀光剑影,也看到了那条路尽头,那张至高无上的龙椅。
父皇近年身体每况愈下,时常罢朝。五弟赵珩虽然有些名声,但手中并无强兵,只会玩弄些清流舆论和朝堂平衡的把戏。谢凛虽然掌部分兵权,但仓促之间,未必能调动所有力量……若是突然发难,成功的可能……并非没有!
赌赢了,便是九五之尊。赌输了……
他不敢想下去,但此刻,后退似乎已是万丈深渊。
“冯远……他可靠吗?” 赵琮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绝对可靠。” 冯敬斩钉截铁,“他身家性命,早已与我们绑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赵琮在书房内焦躁地踱了几步,地上的碎瓷片被他踩得嘎吱作响。终于,他猛地停住脚步,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疯狂取代。
“好!就依舅舅所言!” 他咬牙道,“立刻传讯给冯远,让他做好准备,等候具体指令!同时,联络我们在宫内、在九门、在兵马司的所有人手,做好接应准备!要快!一定要赶在他们把金不换的口供撬出来之前!”
“是!” 冯敬精神一振,仿佛也在这绝境中看到了一线生机,立刻转身走向书案,准备写下密令。
就在他的笔尖即将落到特制的、遇水即化的密信笺上时——
“咻!”
一声极其轻微、却尖锐无比的破空声,骤然响起!
一道乌光如同黑夜中疾射的毒蛇,瞬间穿透了书房糊着高丽纸的窗棂!窗纸上留下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小孔。
“笃!”
一声闷响。
那道乌光,不偏不倚,正正钉在了冯敬面前的书案之上,距离他握着笔的手,只有不到三寸的距离!
那是一支通体乌黑、没有任何纹饰的短小弩箭,箭尾没有羽毛,箭杆上似乎刻着极细的纹路。箭尖深深没入了坚硬的紫檀木桌面,箭身兀自微微颤动,发出低沉的嗡鸣。
箭杆上,绑着一小卷同样色泽深暗的纸条。
赵琮和冯敬的脸色,在刹那间变得惨白如纸。
冯敬的手猛地一抖,毛笔掉落在信笺上,晕开一团墨渍。他僵硬地转过头,和赵琮惊骇的目光对在一起。
是谁?能无声无息地潜入守备森严的二皇子府邸核心,将弩箭射入书房?外面的护卫呢?暗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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