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金宅(2/2)

谢知遥点了点头,轻轻推开书房门。

门轴似乎很久没有上油,发出了一声极其细微、但在寂静深夜里依旧显得有些刺耳的“吱呀”声。

两人的身体瞬间紧绷。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个低沉而略带沙哑的男人声音,带着明显的不悦:“怎么回事?刚才好像听到这边有动静?你们几个,去那边看看!”

脚步声朝着书房院落的方向而来。

谢知遥和阿青立刻闪身进入书房,反手将门虚掩,只留一道缝隙。两人紧贴门后墙壁,屏住呼吸,手握住了兵刃。

透过门缝,能看到院中灯笼的光晕摇晃,几道被拉长的身影映在了对面的墙壁上。一个穿着黑色锦缎短打、太阳穴高高鼓起、眼神锐利的中年汉子,带着两名护院,走到了书房院落的月亮门前。

正是金宅的护院头领。

他站在月亮门外,目光如电,扫视着寂静的院落。书房门窗紧闭,窗纸透出里面一片漆黑。庭院里,只有夜风吹过竹丛的沙沙声,和远处隐约的虫鸣。

护院头领的眉头蹙起,他似乎想再往前走几步。

门后,谢知遥和阿青的呼吸几乎停止,全身肌肉绷紧,做好了随时暴起发难的准备。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阿青的喉咙里,忽然发出了一阵极其细微、却异常逼真的声音:“咯吱……咯吱……窸窸窣窣……”

那声音,活像老鼠在啃噬木质家具,在寂静的夜里,透过门缝清晰地传了出去。

护院头领的脚步停住了。他侧耳听了片刻,脸上的警惕之色稍缓,啐了一口,低声骂道:“娘的,又是那些死耗子!这宅子年头久了,木头都被啃空了。行了,没事,去别处再看看!”

他挥了挥手,带着两名护院转身离开了月亮门,脚步声渐渐远去。

书房门后,谢知遥和阿青缓缓松开了握着兵器的手,掌心都沁出了一层薄汗。两人不敢耽搁,立刻转身,开始搜寻这间奢华的书房。

书房很大,紫檀木的多宝阁上摆满了珍玩玉器,黄花梨的书案宽大厚重,文房四宝皆是上品,墙上挂着名家字画,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昂贵的沉香气息。

但正如苏绣棠所料,明面上,看不到任何账册或可疑文书。

谢知遥直奔书案,快速而仔细地检查每一个抽屉,甚至连案几下的暗屉都摸索了一遍,只有些寻常的书信和地契。阿青则负责多宝阁,他修长的手指飞快地拂过每一件器物,感受着重量、触感,敲击着后面的木板。

没有。都没有。

时间一点点流逝,一炷香的时间已经过去大半。

谢知遥的目光,落在了那张宽大的紫檀木座椅上。座椅背靠着一面墙壁,墙上挂着一幅泼墨山水。他走上前,先是检查了座椅本身,并无异常。然后,他的手指沿着座椅靠背的边缘,缓缓抚向后面的墙壁。

指尖触及冰凉的墙面。

他屈起指节,在墙面上由左至右,轻轻叩击。

笃,笃,笃……

叩击声在空寂的书房里回响。当他的指节叩击到座椅正后方、约莫一人高的位置时,叩击声忽然发生了极其细微的变化——从实心的沉闷,变得略显空洞。

谢知遥和阿青的眼睛同时一亮。

阿青立刻上前,取代了谢知遥的位置。他的指尖在那片略显空洞的墙面上细细摸索,感受着每一寸纹理的细微差异。墙面平整,似乎与周围并无不同。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幅泼墨山水画上。

画是裱糊在墙上的,画轴两端固定在墙壁的凹槽里。

阿青轻轻将画轴向上托起,取下半边,露出后面的墙面。墙面依旧平整。他的手指沿着画轴原本遮挡的边缘细细摸索,忽然,在靠近画轴下方、一个极不起眼的、雕刻成蟠龙眼睛的木质装饰凸起上,他的指尖感受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同于周围木质的光滑与松动。

他没有犹豫,拇指按住那只“龙眼”,试探着向里一按。

“龙眼”陷了下去。

紧接着,墙壁内部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几乎无法听闻的机括转动声。就在座椅正后方,一块约莫三尺宽、五尺高的墙面,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露出一个黑黝黝的、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入口。

一股陈年纸张和淡淡霉味混合的气息,从入口里飘散出来。

密道!

两人对视一眼,谢知遥率先侧身而入,阿青紧随其后,进去后反手在入口内侧摸索到一个类似的机括,轻轻一按,滑门再次无声关闭,将内外隔绝。

密道很短,只有几步,尽头是一间不大的密室,仅容一张石桌和两张石凳。石桌上,一盏长明灯的灯油即将燃尽,火焰微弱地跳动着,映亮了桌上摆放的东西。

左边,是整整齐齐码放着的五本蓝色封皮的厚册子。

右边,是一个巴掌大小、黑沉沉、上了锁的铁盒。

谢知遥拿起最上面一本册子,快速翻开。蝇头小楷,记录清晰。时间、名目、数额、经手人代号……一笔笔巨额的金钱往来,其中多次出现“王公”、“内府王”等隐晦指代,数额与之前拓印的王德安账册上的记录完全对得上。再往后翻,则是货物的记录:“精铁三千斤,自南洋爪哇港起运,走三号码头,入丙字三仓……”、“硝石八百斤,混杂香料箱中,由‘海鹘号’运抵,转送京西皇庄……”、“爪哇弯刀五百柄,仿唐样制……”

精铁!硝石!兵器!

这些都是朝廷严控、严禁私自买卖运输的军械物资!

而接收这些货物的最终地点,多次出现同一个名字——京西“瑞丰”皇庄。谢知遥对京畿附近的皇庄有所了解,这个“瑞丰”皇庄,登记在一个姓冯的远亲名下,而冯氏,正是二皇子母族承恩公府的本家!

阿青已经用工具撬开了那个铁盒。铁盒里,只有三张折叠起来的、质地特殊的暗黄色笺纸。他小心翼翼地展开其中一张。

纸上的字迹并非手书,而是用一种特殊的、略显僵硬刻板的字体印刷而成,但内容却令人心惊:“……货已齐备,着即分批运入预定位置,妥善藏匿,静待时机。京中一切打点,依计行事,勿令有失。落款处,只有一个用朱砂绘制的、线条简单却透着凌厉之气的飞鸟侧影符号。

灰隼!

谢知遥迅速将几本账册中记录违禁物品运输、资金往来以及指向“瑞丰”皇庄的关键几页,用随身携带的特制薄纸和快干墨汁拓印下来。阿青则同样处理了那三张密信。

时间紧迫,长明灯的火焰已经微弱得快要熄灭。

他们将原件小心地按原样放回,确保每一本账册的摆放顺序、铁盒的朝向都与进来时一模一样。阿青再次检查了密室内部,确认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退出密室,关闭滑门,将山水画重新挂好。

书房内,依旧是他们进来时的模样。

两人不再停留,阿青率先闪出门外,确认院中无人,发出安全的信号。谢知遥紧随而出,反手带上门,阿青则快速地将门锁恢复原状,窗棂的银线也重新接好。

两道身影,如同来时一样,借着夜色和阴影的掩护,悄无声息地越过高墙,消失在了金宅之外。

远处阁楼上,一直用千里镜紧紧跟随、掌心都沁出冷汗的苏绣棠,看到那两个熟悉的身影安全掠过窄巷,消失在对面的旧宅中,终于缓缓地、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

她放下千里镜,才发现自己的手臂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有些僵硬发酸。

东方天际,已经泛起了一丝极淡、极朦胧的鱼肚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