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收网(2/2)
漕船管事的脸色瞬间变了。
那张堆着假笑的脸,像被人狠狠撕了一巴掌,假笑碎裂,露出底下狰狞的、近乎野兽般的凶悍。他的眼睛瞬间充血,血丝密布,像两点燃烧的鬼火,在火光里疯狂跳跃。
“中计了!”他嘶声怒吼,声音因为愤怒而扭曲,“毁船!一个不留!”
话音未落,他身后的几个亡命之徒已经动了。
不是冲向官兵,不是冲向张猛,而是冲向船舱——那里堆着更多的箱子,箱子里除了弩和箭,还有火药,整整二十桶,足够把这艘船、把周围这片水域,都炸上天。
可他们刚冲出两步,异变陡生。
船沿的水面,突然炸开几朵水花。
水花很小,小得像鱼跃出水面,可水花里,跃出几道墨绿色的身影,身影瘦小,却快得像鬼魅,快得像闪电,快得人眼根本捕捉不到轨迹。他们口中衔着分水刺,刺身在火光下泛着幽蓝的光,光在空中划出几道笔直的、死亡的轨迹,轨迹的尽头——
是那几个亡命之徒的咽喉。
噗嗤,噗嗤,噗嗤——
箭矢入肉的声音闷闷的,像钝刀砍进朽木。那几个亡命之徒的身体猛地一震,眼睛瞬间瞪大,瞳孔里最后映着那几道墨绿色的身影,映着那道幽蓝的光,映着这片被火光映红的、浓雾笼罩的江面。
然后他们缓缓地,缓缓地倒了下去,倒在甲板上,倒在那些木箱旁边,倒在那片迅速洇开的、暗红的血泊里。
是阿青,和他带领的锦鳞卫。
他们从水下潜过来,像一群无声的鲨鱼,在最后时刻,给予致命一击。
而甲板上,战斗也开始了。
谢知遥的长剑已经出鞘,剑光如龙,直取张猛。张猛虽然心神大乱,可毕竟是从沙场拼杀出来的将领,本能地拔剑格挡,剑身相撞,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火花四溅,溅在甲板上,溅在那些木箱上,溅在周围那些还在发愣的、真正的水兵脸上。
可十招,仅仅十招。
张猛的剑被挑飞了,剑身在火光里划出一道弧线,弧线的尽头是墨绿色的江水,江水无声地吞没了那柄剑,像吞没一片落叶。谢知遥的脚已经踹在他的胸口,踹得很重,重得像被奔马撞上,他的身体向后飞起,飞过跳板,飞过船舷,重重摔在主船的甲板上,摔得七荤八素,摔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他还想挣扎,可几个亲卫已经扑上来,用特制的牛筋绳将他捆得结实实,绳子勒进皮肉,勒出血痕,血痕在火光下泛着暗红的光。
而漕船管事,那个面皮黝黑、留着络腮胡的汉子,此刻已经红了眼。
他见毁船无望,见手下死伤殆尽,见张猛被擒,知道今夜已是绝路。绝路之人,最是疯狂。他嘶吼一声,从腰间抽出一柄弯刀,弯刀是特制的,刀身狭长,带血槽,在火光下泛着幽蓝的光——显然也淬了毒。
他没有冲向谢知遥,没有冲向那些亲卫,而是冲向了被捆得像粽子一样的张猛。
刀光如电,直劈张猛咽喉。
他要灭口。
可刀光只劈到一半,就被另一道剑光拦住了。
谢知遥的剑,后发先至,像一道凭空出现的闪电,精准地格在弯刀的刀锋上。刀剑相撞,发出刺耳的锐响,火花再次四溅,溅得两人脸上都落了几点火星,火星烫人,可两人谁也没有退。
管事的眼睛更红了,红得像要滴出血来。他嘶吼着,刀法变得更加疯狂,完全不顾自身,只攻不守,刀刀都奔着谢知遥的要害,也奔着被捆在地上的张猛。
可谢知遥的剑,稳得像山。
无论管事的刀多么疯狂,多么刁钻,那柄剑总能精准地格住,总能巧妙地卸力,总能在那片刀光剑影里,护住张猛,也护住自己。
十招,二十招,三十招……
管事的呼吸开始急促,额角青筋暴起,手上的力道却渐渐弱了。他毕竟不是专业的武者,疯狂过后,是力竭,是破绽。
第四十五招,谢知遥的剑终于找到了那个破绽。
剑光如虹,刺入管事的右肩,穿透,带出一蓬血花。管事闷哼一声,弯刀脱手,刀身在甲板上弹跳几下,滑到船舷边,掉进江水里,连个水花都没溅起。
他还想挣扎,可谢知遥的剑已经抵住了他的咽喉。剑尖冰冷,刺破皮肤,刺出血珠,血珠顺着剑身往下淌,淌成一条细长的、暗红的线。
“别动。”谢知遥的声音很冷,冷得像深冬的冰。
管事不动了,只是那双充血的、像鬼火一样跳动的眼睛,死死盯着谢知遥,盯着那柄剑,盯着剑尖那点属于自己的、温热的血。
战斗,结束了。
从开始到结束,不过一盏茶的时间。
可这一盏茶里,有刀光剑影,有生死搏杀,有鲜血迸溅,有阴谋破碎,有背叛终结,有……一个时代的结束,和另一个时代的开始。
阿青已经带人控制了漕船的货舱。
货舱里,整整齐齐码着二十个木箱,箱盖全部打开,里面全是弩和箭,还有几箱特制的火药,火药是用油纸包着的,包得很仔细,显然准备用来做最后的手段。而在货舱最深处,一个隐蔽的暗格里,他们找到了更多的东西——
张猛与白莲组织往来的密信,整整一摞,都用火漆封着,火漆上压着那个诡异的、似鱼非鱼、似鸟非鸟的符号;还有一本账册,账册的封皮是深蓝色的布面,布面上用墨笔写着“永昌十四年秋,水师甲字营军械配发录”,可翻开里面,记录的却不是配发,而是“损耗”、“报废”、“转卖”,每一笔后面都有张猛的签名,和那个诡异的符号。
是那本账册的副本。
阿青将这些东西小心地包好,背在背上,然后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滑入水中,游回指挥船。
江面上,雾开始散了。
散得很慢,一丝一丝,一缕一缕,从东边的天际开始褪去,露出背后那片深沉的、近乎墨蓝的夜空。夜空里,终于有星星露出来了,星星很淡,很疏,像被人随意撒在天穹上的、细碎的银沙。沙洲阴影深处,那艘墨绿色的指挥船缓缓驶出来,驶到主船旁边,驶到这片刚刚被鲜血和火光染红的水域中央。
苏绣棠站在船头,墨色的斗篷在渐散的晨风里微微飘动。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这片水域——扫过那艘被控制住的漕船,扫过甲板上那些横七竖八的尸体,扫过被捆得像粽子、瘫在甲板上像一摊烂泥的张猛,扫过肩头还在淌血、被两个亲卫死死按住的漕船管事,扫过那些刚刚经历了一场厮杀、此刻还握着兵器、喘息未定的亲卫和水兵,最后,停在谢知遥身上。
谢知遥还站在主船的甲板上,长剑已经归鞘,可剑鞘上还沾着血,血在晨光里泛着暗红的光。他的战袍也被划破了几道口子,露出底下墨色的鳞甲,甲片上也有血,有自己的,也有敌人的。可他的背依旧挺得很直,像一杆标枪,标枪插在这片刚刚被清洗过的、开始透出熹微晨光的水域里,插在这个注定要被载入史册的、六月初一的黎明。
苏绣棠对他点了点头,很轻,却很坚定。
然后她转身,看向被押到她面前的张猛。
张猛已经彻底垮了,脸色灰败,眼神涣散,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可最终只是发出几声无意义的、近乎呜咽的呻吟。他的官服被扯破了,露出里面脏污的里衣,里衣上沾着血,沾着泥,沾着甲板上积年的灰尘,整个人像一条被从烂泥里捞上来的、垂死的狗。
苏绣棠看了他片刻,目光很冷,冷得像深冬的冰,冰下没有怜悯,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沉甸甸的、近乎悲悯的审视。
然后她移开目光,看向谢知遥,声音很轻,轻得像叹息,却重得像山:
“押回去,仔细审。”
顿了顿,补充道:
“他背后,绝不止一人。”
谢知遥躬身领命,然后挥手,亲卫们将张猛和那个漕船管事拖下去,拖进船舱,拖进那个等待他们的、不见天日的囚笼。
江面上,雾散尽了。
东方的天际,终于透出了第一缕晨曦。晨曦很淡,是那种介于金与红之间的、温柔而凛冽的光,光从云层缝隙里漏下来,漏在江面上,将墨绿色的江水染成一片粼粼的、破碎的金。光也照在那些刚刚经历了一场厮杀的人脸上,将每张脸都照得清晰,也将每张脸上的疲惫、释然、后怕、以及那种劫后余生的茫然,都照得纤毫毕现。
苏绣棠依旧站在船头,望着这片渐渐亮起来的、波光粼粼的江面,望着江面上那些被控制住的船只,望着船上那些被控制住的人。
她的指尖在船舷上轻轻一点,点在虚空中那个看不见的、却已经深深烙进每个人心里的“老鸦嘴”,点在刚刚过去的、那个注定要被无数人记住的子时初刻,点在那些刚刚被鲜血染红、此刻又被晨曦洗净的甲板上:
“一张网收起。”
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像自语,却清晰得能让周围每个人都听见:
“却不知这江底,还沉着多少未露形迹的鱼虾。”
话音落下,晨光终于大亮。
天,彻底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