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杭城(1/2)

三月初五的杭州城浸在无边丝雨里,运河上的水汽与天际铅云交融成青灰色的帷幕。苏绣棠天水碧常服的银线柳纹在车帘缝隙透入的微光中泛着泠泠水色,她指尖轻触肩伤处新换的药贴,薄纱斗篷的流苏随着马车颠簸扫过车厢内壁,沾起细碎尘粒在潮湿空气中浮沉如蜉蝣。

永昌门前的青石板被车轮轧出深浅水洼,守城官兵的蓑衣在雨中垂落成串珠帘。为首的百户长乜斜着眼打量车队徽记,刀鞘故意刮过领头马车的辕木:“京里来的?近来私盐贩子猖獗,便是皇商也得开箱验看。”他话音未落,两名兵卒已伸手去掀载货的油布。

谢知遥墨色锦袍的下摆扫过积水跃下马背,腰间杭州通商令牌的玄铁光泽刺破雨幕。他未发一言,只将令牌翻转露出背面雕刻的狴犴纹——那是三品以上巡察使特有的标识。百户长瞳孔骤缩,蓑衣下的官服肩领已渗出冷汗,他退后半步时靴跟正踩中自己方才吐的槟榔渣,黏腻浆汁在青石上溅出猩红斑点。

“下官...下官有眼无珠...”

话音未落,一骑快马踏碎水花自城门洞疾驰而出。杭州知府深绯官服的袍角在风中翻卷如血浪,他勒缰时马蹄溅起的泥浆恰好泼在百户长膝前三分处。“苏巡察远道而来,本府有失远迎。”知府翻身下马的动作带着江南武将特有的柔韧,目光掠过谢知遥腰间令牌时唇角勾起恰好的弧度,“只是近来倭寇细作频现,城门查验不得不严些,还望体谅。”

西湖别院的白墙在雨洗后透出如玉光泽,阿青先一步入院探查。他推开楠木门扉的刹那,檐角惊起的灰鸽振翅声在空寂院落里荡出三重回音。正厅紫檀屏风上绣着的西湖十景图,雷峰塔顶的金线在昏暗光线下突然转为幽蓝——正是掺了云母粉的夜光绣法。

云织在整理东厢书房时,指尖抚过书架第三排的《梦溪笔谈》。书脊处细微的凸起让她停顿,轻按之下整排书架悄然右移,露出内壁暗格中半卷泛黄的舆图。羊皮图纸边缘的蛀洞排列成北斗形状,展开后显露的江南织造局布局图上,库房位置被朱砂圈出七处,每处旁侧皆批注着前朝篆文的“萧”字。更令人心惊的是,图轴末端粘着的干枯花瓣,经辨认竟是萧贵妃宫中独有的“玉楼春”品种。

知府在申时初刻再度来访,这次带着四色杭城名点。他掀开食盒时,定胜糕的模具纹路在烛光下投射出钱塘潮涌的阴影。“江南地界讲究和气生财,”他拈起块龙井茶酥,酥皮碎裂的簌簌声在寂静厅堂里格外清晰,“有些旧年恩怨,不如就随这运河水流了去。”

苏绣棠素手执起青瓷盏,雨前龙井的香气混着药囊逸出的淡淡苦味。“巡察之职在于厘清是非,”盏中茶叶立如枪旗,“若真有冤情沉在水底,总要捞起来见见天光。”她说话时肩伤牵痛让眉心微蹙,这细微神情落在知府眼中,却成了恰到好处的示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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