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太师(2/2)
他又取出一封信,信纸已经泛黄,边缘被虫蛀得厉害,可上面的字迹依旧清晰——是林文渊的亲笔,用的是他最擅长的行书,笔画遒劲,转折处带着特有的、右肩微耸的斜势。信是写给一个叫“明远”的人,内容只是寻常的问候和读书心得,可信的末尾,画着一个符号。
一只闭目的凤凰,凤尾拖出三道火焰。
与桌上那些密信上的符号,一模一样。
“这个‘明远’,”夜枭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砸在人心上,“是睿亲王年轻时的字。这封信的落款时间,是永昌三年——那时睿亲王还是皇子,林文渊是他的老师。”
老师,学生。
三朝元老,叛国亲王。
香料世家,白莲组织。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终于串联成线,线的尽头,指向那个须发皆白、德高望重的老人——林文渊,林太师。
苏绣棠的手按在桌沿上,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桌面的紫檀木冰凉坚硬,触感真实得让人心慌。她看着那封信,看着那个符号,看着玉佩,看着密信,看着档案上那些泛黄的字迹,脑海里有什么东西在嗡嗡作响,像一万只蜜蜂同时振翅。
二十年前,赵贵妃“病故”。
二十年前,萧贵妃饮鸩自尽。
二十年前,睿亲王开始暗中经营海外势力。
二十年前,白莲组织在江南死灰复燃。
而贯穿这二十年的,是那个始终站在朝堂最高处、受万人敬仰、被皇帝尊为“先生”的老人。他像一只藏在暗处的蜘蛛,用二十年的时间,织就了一张巨大的、笼罩了整个江南、甚至延伸到海外的网。网里缠着香料世家的冤魂,缠着宫闱深处的秘密,缠着叛国亲王的野心,缠着白莲组织的疯狂,也缠着无数普通人被牺牲掉的命运。
而现在,这张网,终于要收紧了。
收网的时刻,就在明天——五月二十五,灵隐寺法会。
苏绣棠抬起头,看向夜枭:“京城那边,三殿下有什么指示?”
夜枭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小的铜牌,铜牌只有拇指大小,正面刻着一个“叁”字,背面刻着一条盘绕的龙。他将铜牌放在桌上,推到苏绣棠面前:
“三殿下说,证据确凿,可按律行事。但林文渊在朝中根基太深,门生故旧遍布六部,若不能一举拿下,后患无穷。所以——”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
“要么不动,要动,就必须雷霆万钧,让他永无翻身之日。人证、物证、供词,一样都不能少。必要时……可就地正法。”
就地正法。
四个字,轻得像叹息,却重得像山。
苏绣棠的手指按在铜牌上,铜牌冰凉,可她的掌心在出汗,汗是冷的,黏腻的,像某种无声的恐惧。她不是怕林文渊,是怕这件事背后的东西——一个三朝元老都能叛国,这朝堂之上,这江山之内,还有多少双眼睛在暗处窥视?还有多少颗心早已倒向了另一边?
可她不能怕。
她是钦差,是皇帝亲命的江南巡查使,是那些冤魂等了二十年才等来的、唯一可能揭开真相的人。
她将铜牌收进袖中,看向夜枭:“告诉三殿下,明日灵隐寺法会,一切按计划行事。人证、物证、供词,我都会拿到。至于就地正法……”
她顿了顿,声音很稳,稳得像深冬结冰的湖面:
“若他负隅顽抗,若他威胁社稷,若他……该死,我不会手软。”
夜枭躬身,深深一礼,然后转身,悄无声息地退出密室。三道门重新关上,密室里又只剩下苏绣棠一个人,和那盏孤零零的琉璃灯,和灯下那些沉甸甸的证据,和窗外渐渐亮起来的、五月二十四的黎明。
天快亮了。
苏绣棠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晨风涌进来,带着西湖水汽的湿凉,带着灵隐寺方向隐约传来的、早课的钟声。钟声悠长,穿透晨雾,一下,又一下,像某种古老的、不可抗拒的召唤。
她抬起头,望向钟声传来的方向。
那片山,那座寺,那些晨钟暮鼓,那些袅袅香火,在渐亮的天色里显露出模糊的轮廓。轮廓是安静的,祥和的,像一幅千年不变的山水画卷。
可她知道,那安静之下,藏着刀光剑影;那祥和之中,酝酿着血雨腥风。
而明天,她就要走进那片山水,走进那座寺庙,走进那场注定要以血收场的法会,去揭开最后的面纱,去斩断最后的黑手,去为这二十年的恩怨,做个了断。
她的手按在窗棂上,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可她的眼神很坚定,坚定得像淬过火的钢。
窗外,第一缕晨光照进来,照在她深青色的官服上,照在她苍白的脸上,照在她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里。
光很淡,却足够照亮前路。
足够照亮那条通往灵隐寺的、布满荆棘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