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奶妈的眼泪(2/2)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于岑深。

岑深依旧沉默着,但这一次,他的沉默不再那么毫无破绽。宋慈能感觉到他内心的挣扎,那是一种介于坚守某种信念和现实压迫之间的剧烈撕扯。

就在岑深嘴唇微动,似乎想要说什么的时候,店家忽然怯生生地插了一句,带着后知后觉的惊恐:

“大……大人……小的想起来了!昨晚……大概是亥时前后,小的起来给灶膛添柴,好像……好像看到岑壮士……他从后院回来,身上好像还带着点……寒气,鞋边有点湿……”

亥时前后!这正是案发的大致时间段!

店家的这句补充,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加重了岑深的嫌疑。

辛二立刻抓住这点,指着岑深咆哮:“你还敢说不是你!你半夜去后院做什么?!定是你杀了我大哥!”

王书安也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岑深。

面对这几乎是指认的证词,岑深深吸了一口气,那一直挺得笔直的脊梁,似乎微微佝偻了一丝。他抬起头,看向宋慈,眼神中充满了疲惫、挣扎,以及一种深沉的、难以言说的痛苦。

“我确实需要钱。”他终于再次开口,声音比之前更加沙哑,仿佛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器,“我需要很多钱。不是为了我自己。”

他的目光越过众人,投向虚空,仿佛在看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往。

“我在边疆,不是负伤回家。”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我是……逃兵。”

尽管早有猜测,但当这个词从他口中亲自承认时,依旧带来了一种无形的冲击。

“但我逃跑,不是因为怕死。”岑深的眼中爆发出一种混杂着屈辱和愤怒的光芒,“是因为我们的校尉,他克扣军饷,倒卖军粮,拿弟兄们的命去换他的富贵!那一战,本该有的援兵迟迟不到,本该充足的箭矢数量不足!我的同袍,我最好的兄弟……就死在我怀里,不是因为敌人有多强,是因为我们饿着肚子,拿着残破的兵器!”

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哽咽,那一直冷漠的脸上,终于出现了剧烈的情绪波动。

“我杀了那个该死的校尉,带着他的头,想回去告发这一切……但他们官官相护,给我安上了临阵脱逃、袭杀上官的罪名!我只能逃……我必须逃出来!”

他猛地看向宋慈,眼神灼灼:“我需要钱,不是为了逍遥快活!是为了安置那些死去的弟兄们的家小!他们很多人,家里就指着那点军饷过活!现在人没了,钱也没了,他们怎么活?!我岑深欠那些兄弟一条命,我不能让他们的家人饿死!”

一番话,石破天惊。

所有人都愣住了,就连叫嚣的辛二也一时语塞。他们没想到,这个沉默寡言的逃兵身后,竟然背负着如此沉重惨烈的过往。

宋慈袖中的手,握紧了那枚腰牌。他几乎可以确定,这枚腰牌,很可能就属于那个被岑深杀死的校尉。上面的血迹,或许就是校尉的,或许……还有他战友的。

“所以,当你听到李小姐的承诺,看到辛二身上的赃款时,你动心了。”宋慈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这笔不义之财,可以用来完成你的心愿,安置那些遗孤。”

岑深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重重地喘息着,仿佛说出这一切,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动机,前所未有的强烈。不仅仅是为了钱,是为了赎罪,是为了承诺,是为了那些死去亡魂的安息。

现场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岑深粗重的呼吸声和瑞娘低低的啜泣声交织。

宋慈看着眼前这个背负着血海深仇和沉重誓言的逃兵,心中思绪翻腾。岑深有最强烈的动机,有店家的旁证,有李珊瑚的指认链条。

一切似乎都指向了他。

但,为什么他坚决否认杀人?是敢做不敢当?还是……这其中,仍有不为人知的蹊跷?

那枚来自边军、沾血的腰牌,像一枚冰冷的楔子,钉在所有的线索之中,提醒着宋慈,真相,或许比眼前看到的更加黑暗和复杂。

风雪似乎永无尽头,而客栈内的谜团,在经历了奶妈眼泪的冲刷和逃兵血泪的控诉后,非但没有消散,反而沉甸甸地,压得人喘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