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黄家访谈(2/2)
他顿了顿,目光与黄鹂坦然相对:“在下以为,大势如潮,非人力可逆。但立足之道,首在自身稳当。与其急急选边,不如先修好自家的墙,备足自家的粮。墙高粮足,无论潮水从何方来,总能有几分腾挪的余地。黄老先生与小姐的提点之恩,在下铭记于心。他日若有所成,必不敢忘。至于其他……眼下,只想先在这临川城中,开个像样的铺子,把南边的货卖过来,把北边的皮子收回去,安安稳稳,赚些辛苦钱。”
这番话,半真半假。既承认了自己“别有来历”和“心中触动”(暗示可能与南边变故有关),又表明了眼下只想“安稳做生意”的“务实”态度。不承诺投靠,也不完全拒绝,将皮球轻轻踢了回去,也给了双方继续接触、观察的余地。
黄鹂静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明澈的眸子,始终落在萧寒陵脸上,仿佛在细细分辨他每一丝细微的神态变化。良久,她忽然轻轻笑了笑,那笑容里少了几分之前的试探,多了点难以捉摸的意味。
“修墙备粮……公子倒是稳当。”她走回榻边坐下,“既如此,鹂儿便祝公子早日如愿,在这临川城,开张大吉。若在商事上有什么难处,或是对本地规矩有何不明,可随时来问。家父在本地经营多年,些许薄面,还是有的。”
这便是暂时揭过,愿意提供一定程度的便利了。但“些许薄面”能用到何种程度,显然要看后续。
“多谢小姐。”萧寒陵拱手,知道这次会面的主要目的已经达到。他顿了顿,似是不经意地提起:“方才小姐提及南边‘时势’,倒让在下想起一桩旧闻。听闻多年前,帝都似乎也曾有过不小的风波,牵连甚广……不知黄老先生久在帝都,可曾听闻?”
他问得随意,像是闲聊。心跳却不自觉快了一拍。目光落在黄鹂脸上,不放过她任何一丝细微的反应。
黄鹂正端起茶盏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虽然只是极短的一瞬,随即她便神色如常地抿了口茶,但萧寒陵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一刹那的凝滞。
“帝都风波?”黄鹂放下茶盏,用绢帕轻轻擦了擦嘴角,抬眸时,眼中已是一片平静,甚至带着点恰到好处的疑惑,“不知公子所指是何?帝都乃天子脚下,风云变幻,大小事情从未间断。不知公子说的是……十几年前藩王之乱?还是更久远些的……后宫之事?”
她将问题轻飘飘地抛了回来,眼神清澈,看不出端倪。
萧寒陵心中微沉。她果然知道些什么,而且很警惕。他不能问得太直白,否则立刻会引起怀疑。
“只是些道听途说,模糊得很。”萧寒陵摇了摇头,露出些微赧然,“似乎是关于某位身份特殊的……女子?年代久远,记不真切了。想来也是些捕风捉影的闲谈,当不得真。让小姐见笑了。”
他故意说得含糊,只点出“身份特殊的女子”和“年代久远”,既是试探,也是给自己留了退路。
黄鹂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目光仿佛要看到他心底去。这一次,她的沉默稍微长了些。窗外的阳光移动了些许,将她的侧影投在光洁的地面上。
“帝都旧事,尤其涉及宫闱秘闻,向来真假难辨。”她终于开口,声音比之前更轻,也更缓,带着一种刻意的平淡,“家父虽曾任职鸿胪寺,但毕竟是外臣,对深宫之事,所知也有限。且有些事,时过境迁,当事人皆已作古,再提起,也不过是徒惹唏嘘,于当下并无益处。公子既志在商事,这些陈年旧事,不听也罢。”
她的话,滴水不漏。既未承认,也未否认,只是强调了“宫闱秘闻”、“真假难辨”、“当事人皆已作古”,以及最重要的——“于当下并无益处”。这本身就是一种态度,一种警告,也是一种……暗示。
萧寒陵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黄鹂(或者说她背后的黄文轩)不仅知道,而且讳莫如深。这说明,他昨夜那突如其来的记忆碎片,恐怕真的牵扯到某些极其麻烦、甚至危险的宫廷旧事。而黄家,显然不想,或者不敢,轻易卷入。
“小姐所言极是。”萧寒陵从善如流,脸上露出释然的神色,“是在下唐突了。旧事已矣,确实不该多提。眼下,还是琢磨这铺子该开在东西两市哪一处更实惠要紧。”
他适时地将话题拉回“安全”的商事。黄鹂似乎也松了口气,重新露出温婉的笑容,就着临川城的商铺位置、租金、货物行情等话题,与萧寒陵又聊了片刻。气氛恢复了表面的轻松融洽。
又坐了一盏茶工夫,萧寒陵便起身告辞。黄鹂也未多留,亲自将他送至花厅门口。
“公子慢走。若铺子定了,记得知会一声,鹂儿或许还能帮公子参详参详。”她立在门边,盈盈一礼。
“一定。多谢小姐。”萧寒陵还礼,转身随着候在廊下的仆人向外走去。
走出黄府侧门,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萧寒陵眯了眯眼,回头望了一眼那气派而安静的府邸。高墙深院,隔绝内外。今日一行,看似只是寻常的拜访与商务探讨,但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黄家这条线,比他想象的更复杂,也更危险。他们提供的“些许薄面”,或许可用,但绝不能依赖,更不能信任。
而更让他心头沉郁的,是黄鹂对“帝都旧事”那讳莫如深的态度。那模糊的女子身影,冰凉的触感,沉痛的哼唱……究竟是谁?
为什么黄家会如此警惕?
这和他修炼的《义气诀》,又有什么该死的关联?
他站在黄府门外的巷子里,春日午后的暖风吹过,却让他感到一阵寒意。来时的路清晰,可前路,似乎比这北疆变幻莫测的天气,更加迷雾重重。
他定了定神,将那些翻腾的疑虑和心头的钝痛再次狠狠压下,迈开脚步,朝着“悦来”客栈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