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土路上的信(2/2)

伯邑考笑了笑,蘸饱松烟墨:“他懂的。”

笔尖落在纸上,先是“纣王陛下亲启”,笔画端稳如松。接着往下写,笔锋忽然软了些,写的是西岐的麦事:“三月播的灵香麦已灌浆,昨日试割一亩,穗粒饱满,老农说抵得上往年两季。城东盐碱地试种的耐碱麦也发了新叶,青得泛光。”

土行孙凑过来看,挠挠头:“写这些干啥?不如说说咱们的甲士练得有多壮……”

“他看了这些,比看甲士名册更心惊。”伯邑考头也不抬,继续写道,“村头阿婆蒸了新麦馍,给过路的信使塞了两个,说‘让朝歌那边也闻闻香’。孩童们在麦茬地里捡麦穗,兜里揣满了就倒给晒谷的阿爹,笑得露出缺牙。”

墨迹在纸上慢慢干了,带着草木的清气。伯邑考停笔,望着窗外的打麦场出神——石碾下的麦粒被碾得爆出白花花的粉,像碎了一地的月光。他忽然想起多年前,纣王还在朝歌时,曾和他在御花园种过一株麦,说“五谷丰登,才是真的江山稳”。

“再加句吧。”他提笔补了行小字:“狱中若有隙地,可撒些新麦种。土是好土,能长东西。”

折信时,他特意夹了半片刚晒好的麦秸,麦秸上还留着阳光烤过的焦痕。“务必亲手交给他,路上别贪玩。”他把信递给土行孙,指尖触到对方粗粝的掌心,“若见着牢墙外有荒地,不妨多踩几脚——让土也记着西岐的麦香。”

土行孙把信揣进贴肉的布袋,布袋里还鼓鼓囊囊塞着阿婆给的麦饼,硬邦邦的硌着信角。“放心!”他拍着胸脯,脚下已经冒出圈土雾,“我从地脉下头走,穿太行,过黄河,仙兵的天眼都瞅不见!保准午时前送到!”

话音未落,人已“噗”地钻进土里,只留个旋儿在原地,带起的土坷垃溅在门槛边的野菊上。伯邑考望着那处旋儿慢慢平复,仿佛能看见土行孙在黑暗的泥土里穿行——他像条熟路的田鼠,避过石砾,绕过老树盘结的根,裤脚扫过沉睡的草籽,惊起几只冬眠的虫。

地底下是另一个世界。土行孙能听见麦苗在土层下拔节的脆响,能摸到河水渗过沙砾的潮润,甚至能辨出哪块土是去年的战场,哪片泥曾埋过骨殖。他把装信的布袋按得更紧,好像怕那信里的麦香漏出来,引着地里的虫蚁都来闻。

穿过黄河底时,河水的压力压得他耳朵发鸣,可摸到布袋里那半片麦秸,忽然就觉得有劲了——公子说,土能藏事,也能传情。这信里藏着的,是西岐的阳光,是田埂上的笑,是千万双手插进土里的力道。

快到朝歌牢狱时,他故意在土里多绕了绕。听着牢墙内传来的脚步声,他悄悄把耳朵贴在土层上——有个苍老的声音在哼小调,哼的竟是西岐麦收时的调子。土行孙咧嘴笑了,猛地从牢外的老槐树下钻出来,惊飞了一群麻雀。

狱卒见是他,也不多问——这土行孙近来总往牢里跑,每次都揣着些麦饼、豆干,说是“西岐的土产”。

纣王正在牢里翻土,手里的木锄磨得锃亮,狱墙下竟被他垦出片巴掌大的地。听见脚步声,他头也不抬:“今日又带了什么?”

“公子的信!”土行孙把信递过去,见那片新垦的土里还埋着去年他带的麦种,已冒出嫩黄的芽,“公子说,让你也种种新麦。”

纣王拆开信,麦秸的焦香先飘了出来。他逐字读着,手指抚过“孩童捡麦穗”那行,忽然停住。窗外的阳光落在信纸上,把“土是好土,能长东西”那行字照得透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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