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纸人戏(2/2)
我怎么把这茬忘了?
那些纸人越来越近,它们的手碰到了我的皮肤,冰冷刺骨。我看到它们的脸,一张张都是真人的脸,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眼神空洞,嘴角挂着诡异的笑容。有卖油旋的老人,有瑞蚨祥的伙计,还有历下戏班的戏子,都是济南老辈人里的面孔。我忽然明白,这盘胶片根本不是什么戏曲录像,而是一场招魂仪式。那个旗袍女人,根本不是人,她就是当年历下戏班的班主,沉在大明湖底几十年,等着有人来剪她的戏,好寻个替身。
我想起了那个碟片店的老头,他说没人敢看第二遍,他说看完得还回来。我想起了老李头的话,想起了历下区挖出的纸人,想起了大明湖底的传说。我没当回事,现在后悔已经晚了。
女人走到我面前,她的脸离我只有一寸远,我能看到她脸上的皱纹,像是纸被揉皱了又展开。她伸出枯瘦的手,抚摸着我的脸,冰凉的触感让我浑身发抖。“你长得真像他。”女人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当年,他就是在这曲水亭街的老屋里,剪了我的戏,然后跑了。他也是个拍片子的,也是个不信邪的后生。”
他是谁?我想问,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女人从竹篮里拿出一个纸人,纸人的脸和我一模一样,身上还穿着我昨天穿的黑色卫衣。她把纸人放在我的胸口,轻声道:“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纸人了。沉进大明湖底,陪我唱一辈子的戏。”
纸人贴在我的胸口,像是有生命一样,慢慢的,慢慢的,钻进了我的皮肤里。我能感觉到它在我的身体里蠕动,像是无数条虫子在爬。我的脸开始发烫,皮肤变得越来越白,越来越僵硬,像是抹了一层大明湖的藕粉。我想抬手,却发现手臂已经不听使唤了,像是被线牵引着,一甩一甩的。
笛声还在响,那些纸人围着我,唱起了济南的老戏,歌声很轻,很细,像是从地狱里传来的:“纸人唱戏,魂归明湖;红烛燃尽,永不分离……”
我看着电脑屏幕,屏幕里的mv还在播放,只是画面里的旗袍女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穿着黑色卫衣的男人。那个男人,就是我。我身后是大明湖的历下亭,脚下是曲水亭街的青石板,我脸上挂着和纸人一样诡异的笑容,手里提着那个竹篮,篮子里的纸人,一个个都长着济南人的脸。
我变成了纸人。
第二天,碟片店的老头来到我的出租屋,看到躺在地上的我,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波澜。他弯腰捡起那个木匣子,把胶片放回去,蒙好黑布,匣子里的荷花纹蹭过我的手指,冰凉冰凉的。他转身离开,路过院儿里的老井,往井里扔了一张黄纸符,符上写着“往生”二字。
他走后,屋子里的笛声停了。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我的身上,我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我的身体越来越轻,越来越透明,像是要融进曲水亭街的水汽里。
后来,有人发现了我的出租屋,发现了电脑里的mv。那个mv很快在网上火了,被称为“最诡异的济南mv”。人们说,那个mv里的纸人太逼真了,像是活的一样,背景里的大明湖和历下亭,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寒气。
没有人知道,那个mv里的纸人,就是我。
也没有人知道,每到深夜,当有人点开那个mv的时候,都会听到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踩着青石板的脆响。一个穿着月白旗袍的女人,会从屏幕里走出来,提着竹篮,篮子里的纸人沾着大明湖的水,她会问你:“要不要,陪我在大明湖畔,唱一场纸人戏?”
再后来,那家碟片店消失了,鞭指巷的青石碑旁,多了一串新的纸灯笼,穗子还是青竹篾编的。风一吹,灯笼晃悠悠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住着。只有曲水亭街的老井,还在冒着水汽,井台边的黑陶碗里,偶尔会出现一张纸人,脸朝着大明湖的方向。
我被困在mv里,日复一日地唱着纸人戏。每当有新的观众点开视频,我都会看到他们惊恐的脸。我想告诉他们,不要剪那盘胶片,不要碰纸人戏,更不要在济南的寒衣节,动任何沾着明湖水汽的老物件。可我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跟着笛声,甩着僵硬的手臂,在历下亭的戏台上转圈。
我的身体越来越僵硬,脸越来越白,和那些纸人一模一样。只有在寒衣节的晚上,当大明湖畔的纸钱灰烬飘满天空的时候,我才能听到自己的声音。那声音很细,很尖,像是笛声,又像是呜咽,混着济南老戏班的唱腔,飘在曲水亭街的风里。
我知道,我永远也出不去了。
这盘纸人戏,唱了几十年,还要唱下去。唱尽济南的荒唐,唱尽明湖的孤独。
直到,下一个敢剪这盘胶片的人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