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纸人戏(1/2)

济南老商埠的鞭指巷里,藏着一家连导航都搜不到的碟片店。巷口立着块青石碑,碑上刻着“嘉庆年间建”,碑脚爬满了青苔,被往来行人踩得发亮。店招是褪了色的红漆写的“光阴音像”,门框上挂着两串落满灰尘的纸灯笼,灯笼穗子是济南老作坊特有的青竹篾编的,风一吹,就发出沙沙的轻响,扫过积着厚灰的玻璃橱窗。橱窗里摆着几盘旧胶卷,卷盒上印着趵突泉的老照片,早被晒得褪了色。

我是个野路子导演,专拍些猎奇向的独立mv,这次来是为了找一段民国时期的老胶片,给新写的歌《纸人叹》当素材。济南的老辈人都说,鞭指巷的老物件沾着泉城的水汽,也沾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可我不信这些,只想着找些带老济南味儿的镜头。

店主是个佝偻的老头,穿一件灰布长衫,袖口磨出了毛边,手指像枯树枝,捏着一杆铜烟锅,烟锅里的烟丝是济南本地的“白肋烟”,呛人的味儿混着巷子里甜沫的香气飘过来。他听我说要找民国的戏曲胶片,浑浊的眼睛忽然亮了一下,烟锅在门槛上磕了磕,转身钻进里屋。里屋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翻找旧木箱,半晌,他抱着一个蒙着黑布的木匣子出来,匣子上刻着一朵趵突泉的荷花纹。

“这盘是三十年前收的,从历下区一户老户家里淘来的,没人敢看第二遍。”老头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怕惊扰了巷子里的老魂灵,“你要是敢要,就拿去,不要钱,但是看完得还回来。记住,别在三更天看,别在黑虎泉边剪,更别赶在寒衣节这天动它。”

我以为是老头故弄玄虚,笑着接过木匣子,道了谢便匆匆离开。路过巷口的甜沫摊,摊主老李头喊住我,塞给我一碗热乎的甜沫,“后生,刚从老音像店出来?那老头的东西别乱碰,当年历下区拆老宅子,挖出过一箱子纸人,听说就跟那店里的胶片有关。”我摆摆手,没放在心上,捧着木匣子回了租的老房子。那房子在曲水亭街旁,院儿里有口老井,井水连着济南的地下水脉,冬暖夏凉,井台边还摆着个缺了口的黑陶碗。

回到家,我迫不及待地掀开黑布,木匣子里躺着一盘泛黄的胶片,标签上用毛笔写着三个字:纸人戏,落款是“民国二十三年,济南府,历下戏班”。

连夜把胶片转录成数码格式,我坐在电脑前,点开了视频。窗外的曲水亭街传来几声梆子响,是守夜的老人在敲更,“天干物燥,小心火烛”的吆喝声飘进来,混着井水的凉气。

画面一开始是模糊的雪花点,伴着滋滋的电流声,过了约莫半分钟,画面渐渐清晰。那是一个老旧的戏台,搭在大明湖畔的历下亭旁,台上挂着蓝底白花的幕布,幕布上绣着一只歪歪扭扭的纸鸢,鸢尾系着一串济南特产的琉璃珠。戏台底下空无一人,只有风穿过柳树枝的呜咽声,远处的大明湖水波荡漾,隐约能看到画舫的影子。

忽然,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响起,踩着青石板的脆响,一个穿着月白旗袍的女人走上台。旗袍的料子是济南瑞蚨祥的绸缎,摸起来该是滑溜溜的,她的脸很白,白得像大明湖的藕粉,嘴唇却红得刺眼,像是用血抹过。她手里提着一个竹篮,篮子是济南南山的竹匠编的,篾纹细密,篮子里装着十几个纸人,纸人的脸都是用胭脂画的,眉眼弯弯,嘴角却向下撇着,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纸人的身上还贴着小小的黄纸符,符上写着“往生”二字,是济南老道士常用的朱砂笔写的。

女人没有说话,只是将纸人一个个摆到台上,摆成了一个圆圈。然后她盘膝坐在圆圈中央,从袖中取出一支笛子,笛子是用泰山的紫竹做的,放在唇边吹了起来。笛声很细,很尖,像是女人的呜咽,又像是孩童的啼哭,和大明湖畔的蛙鸣混在一起,听得人头皮发麻。

随着笛声响起,那些纸人竟然动了起来。它们没有脚,却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在台上转圈。纸人的动作很僵硬,手臂一甩一甩的,像是提线木偶。画面的画质很差,带着浓重的颗粒感,可我还是看得浑身发冷。更让我毛骨悚然的是,那些纸人的脸,竟然在慢慢变化。一开始还是画出来的眉眼,渐渐的,纸人的眼睛里透出了黑色的瞳仁,嘴角的弧度也变得越来越大,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我下意识地想关掉视频,鼠标却像是被黏住了,怎么也挪不动。

笛声越来越急,纸人转得也越来越快。忽然,其中一个纸人停了下来,它缓缓地转过头,朝着镜头的方向。我看清了它的脸,那张脸根本不是画出来的,而是一张真人的脸,苍白,瘦削,眼眶深陷,嘴角挂着一丝诡异的笑容。那脸看着有些眼熟,像是我前几天在芙蓉街看到的一个卖油旋的老人,可那老人明明已经过世了。

我倒吸一口凉气,心脏狂跳不止。就在这时,画面里的女人忽然抬起头,朝着镜头的方向看了过来。她的眼睛里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浑浊的白。她的嘴唇动了动,像是在说什么,可视频里没有任何声音,只有滋滋的电流声。

就在我快要崩溃的时候,画面戛然而止,重新变成了雪花点。我瘫在椅子上,浑身冷汗,缓了足足半个小时,才敢再次看向电脑屏幕。窗外的梆子声又响了,这次是三更天,敲更人的声音带着颤音,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我以为这只是一盘拍得诡异的老胶片,没放在心上,毕竟拍猎奇mv,要的就是这种惊悚的效果。我把视频里的纸人、戏台、旗袍女人的片段剪了下来,配上自己写的《纸人叹》,歌词里写的是“纸人唱戏,唱尽济南荒唐事;红烛落泪,落满明湖不归路”。剪辑到后半夜,我实在困得不行,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迷迷糊糊间,我听到了一阵笛声,笛声很细,很尖,和视频里的一模一样,还混着大明湖的水波声。

我猛地睁开眼,屋子里一片漆黑,只有电脑屏幕还亮着,播放着我剪好的mv。笛声就是从电脑里传出来的。不对,我明明没有加任何笛声音效,更没有加大明湖的水声。

我壮着胆子走到电脑前,想要关掉视频,却看到屏幕里的画面变了。原本剪辑好的片段,竟然变成了我没看过的内容。那个穿旗袍的女人,从屏幕里走了出来。她的脚下没有影子,旗袍的下摆拖在地上,沾着湿漉漉的水汽,像是刚从大明湖里捞出来的。她手里提着那个竹篮,篮子里的纸人探出头,一个个睁着黑色的瞳仁,盯着我,纸人的身上还沾着济南老城墙的砖灰。

“你剪了我的戏。”女人的声音很轻,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带着一股潮湿的霉味,还混着芙蓉街油旋的焦香,“当年,就是在这曲水亭街的老屋里,有人剪了我的戏,害我沉在了大明湖底。”

我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想跑,却发现门被锁住了。窗户也被钉死了,玻璃上贴着一张张纸人,纸人的脸正对着我,嘴角咧开诡异的弧度。纸人的脚下,还画着济南老辈人祭祀用的“引魂符”,符纹歪歪扭扭,像是用血画的。

“陪我唱戏吧。”女人的声音越来越近,我能感觉到她的呼吸拂过我的脖颈,冰冷刺骨,带着大明湖水的寒气。我跌坐在地上,看着那些纸人从窗户缝里钻进来,它们的身体轻飘飘的,像是没有重量。它们围着我转圈,手臂一甩一甩的,和视频里的动作一模一样。笛声越来越急,我的脑袋像是要炸开一样,耳边全是纸人的笑声,还有女人的呜咽,夹杂着济南老戏班的唱腔,咿咿呀呀的,听得人头疼欲裂。

忽然,我看到电脑屏幕上闪过一行字,是用红色的字体写的,像是用血写的:“寒衣节,济南府,莫剪纸人戏;若剪,必偿命,魂沉明湖底。”

寒衣节?我猛地想起,今天就是农历十月初一,寒衣节。老家的老人说,济南的寒衣节比别处更讲究,要去大明湖畔烧纸衣,给湖里的魂灵送暖,不能做任何惊扰鬼神的事,尤其是不能碰纸人——当年历下戏班的人,就是因为在寒衣节演了纸人戏,才一夜之间消失的,有人说他们都沉进了大明湖底,变成了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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