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缕被角(2/2)
布偶
陈姨失踪那天,下了场夹着棉絮的怪雨。
她的围裙被挂在爷爷的床头上,口袋里露出半截布偶的胳膊,白棉线缠着根头发,发根带着小块头皮。我在厨房的灶膛里找到没烧完的布偶残骸,肚子里塞满了爷爷的指甲,每个指甲缝里都有白棉线,结着小小的死结。
爷爷开始整夜不睡,只缕被角。他的手指磨出了血,血滴在被上,竟晕开成朵棉花形状的花。我掀开被子想给他换药,发现床单下面铺着层厚厚的白棉线,线与线之间缠着无数根头发,有黑有白,在月光下泛着银光。
“还差最后一根。”爷爷抓住我的手腕,他的手冷得像冰,指甲深深嵌进我的肉里。我看见他的手臂上爬满了白棉线,正往我的胳膊上缠,线的另一端钻进床板的缝隙,拽出来时带着点暗红色的泥土——太爷爷下葬时,棺材里填的就是这种土。
床挡板的仙鹤突然掉了漆,露出下面的字迹:“宣统三年,棉人替身,七结换命。”我想起老家的族谱,太爷爷当年是个扎纸匠,专门做给死人殉葬的布偶,民国初年突然暴毙,死的时候手里攥着个没缝完的布偶,眼睛的位置缝着两颗黑纽扣。
凌晨三点十七分,爷爷的被角突然自动抚平了。那些白棉线在被上织出个布偶的形状,眼睛的位置正好对着爷爷的脸。我摸出那半截绣花针,往布偶的眼睛扎去,针尖穿透被面的瞬间,爷爷猛地抽搐起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有棉线在里面缠绕。
最后一缕
爷爷咽气时,手里攥着根我的头发。
白棉线在他闭眼前的一刻突然断了,所有的结都散开,变成漫天飞舞的棉絮,落在地上化作细小的虫子,拼命往床板缝里钻。床挡板的字迹渐渐消失,露出下面太爷爷的名字,旁边刻着个小小的布偶图案,眼睛是空的。
我在整理爷爷的遗物时,发现他枕头里藏着个完整的布偶。用我的旧衬衫缝的,脸的位置贴着张我的照片,四肢缠着七根白棉线,每根线上都有个结,最后一根线的末端,系着截绣花针,锈得发黑,和我在枕头下摸到的那半截正好对上。
布偶的肚子里塞着张纸条,是爷爷的笔迹:“太爷爷用七个布偶续了命,我用七个结偷了七年,现在该还了。”纸条背面画着个简易的家谱,爷爷的名字下面,是我的名字,名字旁边画着个小小的布偶,眼睛的位置留着空白。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总觉得被角有东西在动。伸手去摸,摸到根细细的线,白得发亮。抬头时,看见天花板上悬着个布偶,用爷爷的寿衣缝的,脸的位置贴着张他的照片,眼睛里塞着两颗黑纽扣,正对着我笑。
凌晨三点十七分,座钟又响了。我盯着被角的线,慢慢伸出手,学着爷爷的样子,开始一缕一缕地捋。线的另一端缠在我的头发上,越收越紧,像有人在头顶轻轻拉扯,带着点熟悉的、属于爷爷的烟草味。
窗外的棉絮还在下,落在玻璃上,慢慢凝成个布偶的影子,眼睛的位置,映着我正在缕被角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