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绝域迎年(1/2)

夜如何其?夜未央,庭燎之光。

君子至止,鸾声将将。

《国语》记载:“昔成王盟诸侯于岐阳,楚为荆蛮,置茅蕝,设望表,与鲜卑守燎,故不与盟。”也就是说,距魏晋一千多年前的西周时期,楚国的国君熊绎地位卑下,整夜不眠地为周王守着燃烧的燎火,侧面说明了当时的礼仪,即用明亮的火光驱赶鬼怪邪气。到了后世,“庭燎”这个遥远的习俗,随着贵族制度的破灭,以及漫长的时间沉淀,转而成为平民的通俗。庭燎生火,北方用木,南方用竹,燃烧作相似的“噼啪”声,就是“爆竹”名称的由来。

《荆楚岁时记》记载:“正月一日是三元之日也,谓之端月。鸡鸣而起,先于庭前爆竹,以避山臊恶鬼。”隋代人注解上述引文时说:“爆竹燃草起于庭燎。”绵延传承下来的文化习俗,就这么逐步深化了。人们用更旺的大火,加上竹子燃烧的巨响,效果远甚于当场的简单燃烧。

而也就是类似于此的种种不起眼的绚烂民俗,把说着迥异口音的中原人、南方楚人、东海莱夷、东南吴越、北方翟人、西北戎胡等等串联到一块,融合为强大的华夏新邦。就算东西南北人群的长相、语言、性格差异巨大,可都通过对民族传说和节日风俗的大致认同,互相认为是同胞。

泰始十年(西元274年),交趾郡龙编城中的除夕夜,在盛大的筹备中开始了。毛毛细雨之中,庭院中摆放着巨大的“庭燎”篝火,照亮温暖了整个房间,映得人脸上通红。交趾领域内的所有汉蛮首领,小至一个村级部落的骆将酋长,都获邀来参与。

在这种半朦胧的状态下,汉蛮首领享受着丰盛的山珍海味,斟满了从成都运来的美酒。汉人的饮食文化地位卓然,既有喷香的风干熏肉,也有味浓的调制肉糜,还有爽口的葵菜羹汤,海物煮上鱼虾蟹,后厨烹制猪牛羊。这场带有庆功宴性质的年宴,让尚属蒙昧的蛮夷们大开眼界。

节目也是雅俗共赏。诸葛京和薛琛轮番上阵,用带着方言的洛阳官话,声情并茂地为在场者朗诵辞赋和诗篇,虽然大多数人是听着半懂不懂,可潜意识的文化熏染很有必要。自然还有热闹的各式歌舞,只是相对简便实用很多,不是舒缓的长袖飘飘。甚至连喝醉了的孟将军本人,都拎着长剑和盾牌,当众来了个刚劲的巴賨战斗歌舞,引得欢声四起。

忙活于组织招待的张轨、皇甫方回等人,直到客人吃了一半时,才有闲暇坐下来就餐。和后世一样,待客是个看似简单却累人的杂活,要处理千奇百怪的事情。迟到、迷路、席间争吵、座位排序、食物上错桌、身体不舒服等等,甚至还有几个骆将叽里呱啦,就连翻译也听不出来是哪处深山的古怪方言,比划了半天才弄清楚身份,原来是来自内陆腹地的部落,第一次来交趾。

就在张轨二人狼吞虎咽的时候,同桌的高轨、黄谋、程原却是停杯投箸不能食,饱含深情地凝视着他们。张轨猛嚼了几口熏肉后,才抬头发现情况不对,讪讪地优雅了下手头的动作,胡乱擦了擦嘴边的油渍,可对方依然是神情诡异,满脸舍不得的样子,仿佛被他欠了一座金山的讨债人似得。

“士彦,吃得好吗?”高轨忽然问道。

“还行,不错。”张轨连忙举杯致意。

“算了,算了,我喝不下去。”高轨抽了抽鼻子。

“高门史是家里的钱财被偷了?”皇甫方回直接开玩笑。

“偷?不,不是偷,是送出去。”高轨气得想笑,用手指疯狂地敲击着桌面,低声吼了出来:“你俩可知道,本就空虚的交趾府库,为了举办这场宴会,几乎是倾尽所有,犹如一夜被烧空了!我们辛辛苦苦夺下这地方,难道是为了让这群蛮夷来折腾?”

“我当是什么事,原来高兄是为此置气。”张轨松了口气。

“怎么,难道你还觉得值得?”高轨见状更惊。

“区区金帛,用于收揽蛮夷之心,自然值得。”张轨应声道。

“疯了,你真是疯了。”高轨急得使劲抓头。

“诸位就是一时偏见,失去了原有的判断力。从长远来看,我们的所作所为,将大有裨益于子孙,甚至远在千百年之后,连大晋都不复存在之时。我相信,只要踏实地把融合手段执行下去,说不定这些骆越蛮夷的后代,都会骄傲地以‘南方小中华’自居。”张轨边吃边说道。

“不,我是贵胄,才不要和这群蛮夷沦为同类!哪怕只剩下一滴血,也是要最纯粹的。”高轨吐了口唾沫,恶狠狠地说道,黄谋、程原俱是深以为然地附和,说要和土着划清界限。说到这时,他们恨不得给在场的人做个滴血验亲,看看这立场模糊的孟干、张轨到底纯不纯。

人对事物的理解各有不同,成年人之间也没有真正的互相说服,张轨不再继续深入探讨此事的对错是非,一切交给时间去验证吧。西方的罗马依照军功和地位授予蛮族以公民权,马其顿的亚历山大大帝在征服波斯后也举办士兵与东方人集体婚礼,他虽然不知道这些,想法却是类似的。前有强汉,后有盛唐,都广泛使用胡兵胡将,采用和平同化的方式,这是政治成熟的表现。

张轨不停地抬头观察着,众多的赴宴蛮夷如其所料,都沉浸于这场盛大的汉化节日氛围里,兴奋地指指点点还问东问西。他们这次通过商队传讯,把每处部落和村子都通知到位,哪怕只是位于荒山僻壤的野人,均给予体面的邀请,告知宴会的美意。在这番盛情之下,大部门的汉人豪族和蛮夷骆将携家带口、欣然到访,前后抵达城内的足足有五千多人,把城内挤得是热闹非凡。龙编这几日张灯挂彩,街头贴满了承袭汉家习俗的红色桃符,贩卖着各式各样的小吃糕点,民众穿着崭新漂亮的节庆服饰,把蛮夷们弄得是好奇又羡慕,恨不得能一直住在这里,而不是回到破旧的洞穴吹风。

猎奇心可能是世人最大的通性,外来的和尚好念经。在稍晚的年代,天竺传来的佛教讲着“三千世界”、“三亿三千万神”等唬人的大词,把没经受过这种数量词冲击的汉地百姓,弄得尊崇虔信、膜拜不已。其实等到后人听着类似的故事,如印度历史传说里动辄出现的“几亿人”打仗,又将其当做笑话。在遥远的后世,欧美的“情人节”、“圣诞节”风靡街头,热热闹闹得远甚于“土节”。耶稣母亲“童贞生子”这样的事情,竟然还深信不疑。并非有意臧否,但事实往往就是这样,对新生事物的探索追求也是好事。

那么现在张轨等人要做的,就是在越人的心中打下深深的文化“烙印”,以占据优势的汉家习俗和饮食为手段,抓住这些关键人物的心,最终把华夏的价值观输出。清末的留学生,日本的遣唐使,其实都是本地比较出色的中上层人物子弟,和眼前这些蛮夷酋长是一个道理。因物质条件所限,这些人相对来说更有闲暇和见识,能够更快更好地接受新鲜事物,也有能力改变本部族的样貌。相信通过长期的潜移默化,其中有见识的蛮夷酋长,都会从表面的样子学起,主动向华夏靠拢,来一个先行版、微缩版的“孝文帝汉化”,帮助汉文化在这蛮荒之地拓展、立足。张轨还希望做很多,例如选取骆将子弟施以正式的汉学教育,可惜就目前而言,他没有这个能力,交趾也没这个条件。

新奇是相互的,汉人们亦在悄悄指点议论。

“孟黑熊,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依我之见啊,你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在隔壁桌上,李肇拍了拍胸脯,故作大气地承诺道:“你我之间亲如弟兄,不妨由我亲自出马,替你去说个媒如何?我听说此处女酋甚多,替你物色个家有良田奴仆的,保你下半生无忧!”

“去你的。”孟观口头嘟囔一句,却依然傻愣愣地盯着席上,几个女骆将围坐的方向。这些生长在炎热地带的异族女子,穿着非常简单且豪放,许多该挡的地方不加以遮掩,耳朵和手臂上挂戴着杂七杂八的金银首饰,说话和服饰一样火辣不知避讳,与端庄淑雅的中原女子大不相同。

“怎么,我帮你撮合撮合?”李肇推了一把,挤眉弄眼。

孟观占着便宜、看得入迷,啃着鸡腿没有说话。

正当此时,在同伴们的调侃之下,某个黝黑而粗壮的女骆将,摇摇晃晃地端起酒杯,朝着注视已久的孟观高举致意,故意把衣襟大大敞开,甚至还抛了个适得其反的媚眼,吓得后者身躯一颤,手中的食物都吓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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