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居安献言(1/2)

此时此刻,要说交趾城中最忙碌的,当数州署兼郡府。仅有的三十来个吏员,有的似啄木鸟般在纸张上疯狂撰写誊抄着,有的如蜜蜂般小跑穿梭着递送文书档案,连吃饭都得边嚼边干活,每天都得忙到深夜。从尚书台来的四位文官,交州兼交趾郡主记室、苟漏县令诸葛京,交州兼交趾郡门下史、望海县令高轨,郡书佐兼曲易县令黄谋,郡书佐兼交兴县令程原,便是支撑着州、郡系统运转的主力军,昼夜都食宿在官廨里。他们几乎要从一张张白纸开始,整理出涉及民生、版籍、军事、物资等所有领域的官方资料,这是个极其浩大的工程。手头的原始记录,唯有蜀汉延熙年间的简略产物,早就没有参考价值了。

张轨来到这时,直接就看傻眼了,他从没见过这等疯狂的阵仗,比打仗还要混乱繁忙。这里也没人有空搭理他,于是乎他像是个慌张过马路的小孩子,时刻要注视着观察左右,别让埋头边看文书边走路的人撞上。好不容易,他在文书堆成的“十万大山”后面,找到了双眼通红的诸葛京。

“士彦,你怎么来了?”诸葛京的声音沙哑又迟缓。

“来找孟将军,顺便瞧瞧诸位。”张轨见状很是同情。

“他在后头研究军情,现在我这坐会吧。”诸葛京客气地发出邀请。继而他犹如沉香劈山似得,伸手把书山推向了两侧,挤出个互相看得着的空隙出来。随后他在案头翻找,不停地捡起来、丢下去,终于拾得几个看着还没坏的甘蔗条,用来招待客人。

“许久不见,都还好吗?”张轨拒绝了食物。

“嗨,能怎么说呢。咱们夺下交州,朝廷的文书还没正式下达呢,宁州已经迫不及待地下任务了。毕竟我们挂靠在其名下,要报非常多的表单文书。”诸葛京的忧愁写满了脸,抓起几个本子摇晃了下:“《蛮夷种类统计表》、《汉蛮人口数据分析表(按县报)》、《交趾郡采珠百姓登记明细表(需每个渔民盖章按手印)》、《辖境土地肥沃程度与面积表(精确到分毫)》、《蜀汉迄今各县人口差异比对表(详细分析原因,追究责任到登记个人)》、《交趾牛马数量与户主名字清册》,实在是数都数不过来!”

“这,这客曹派的任务不少啊!”张轨顿觉有点脸红,为曾待过的地方感到羞愧。他知道这些看似一眼可扫尽的简单数字,意味着背后多少县吏与百姓的无穷折腾,宁州转发时何其轻松。

“你那算什么?起码还有编造的来源,我这分析文书该怎么写?”从旁边经过的高轨,听到这止住了脚步,满肚子怨气正要发泄:“初来乍到,就让我写《郡县枣田分析文报》,这交趾地区哪来的枣子?还有《郡县匠户情况文报》,这交趾哪还剩下几个匠户?类似的还有很多。可是督责的宁州官吏,说是没有也得写出来,这可把我的头发都急得掉光了!”

唐朝有首很有趣的讽刺诗,“渤澥声中涨小堤,官家知后海鸥知。蓬莱有路教人到,应亦年年税紫芝。”张轨虽然不知道,此刻却深有同感。这交州还没有正式建立,军民的吃饭都还是问题,内地的官僚风气就先行抵达了。如此多毫无意义的文书、表单,将要折磨的何止是几个官吏而已。

听得心痒痒的黄谋和程原,忍不住也参与了进来,官廨里似乎在开倾诉大会。他们掰着手指头算,多少事情要向居于上位俯瞰视角的宁州一一说明,蜀汉时期的数据为什么和当下不一样,必须拿出合理的证据来。天可怜见!当初蜀汉官员随手写的估计数字,隔了三十年后的他们却要负责给予解释!

“还是在尚书台时,只负责向下传令舒服。管他真假如何,顺手收入档案了事。”黄谋、程原一把鼻涕一把泪,说出不该当众说的大实话来。可是现在他们成了弱势者,宁州官吏明确地予以威胁,做不好的话就扣减任职评价,取消三年内评先优等的资格!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张轨无奈地挠着头,纵然理解昔日同僚们的苦楚,却没有任何办法帮忙。他在暗中庆幸,多亏战争让他转换成了武将,再不用耗费大好的青春华年于无穷无尽、无意无益的鸡毛蒜皮里。要是现在还得干那种事,付出辛劳还落不得半点好,真比杀了他还难受。

坐了片刻后,众人都得加速忙自己的活计,张轨趁机告辞去了内堂。横海军的主帅孟干,正对着新搭建的交州地形沙盘独自推敲,时而修正下不合理的地方,时而思忖未来的进军路径。有这么多幕僚在,孟干倒是可以放下繁琐的杂事,一门心思得考虑战争。

“士彦,你来的正好,替我参详参详。”孟干开心地打着招呼,对着交趾的北方笔划道:“我们与内地的联系,仅有崎岖难行的建宁山道,而且随时有被吴人甚至蛮夷切断的风险,这个通路必须拓宽!交州是块富饶的区域,可我们至今只拿了半个,敌军控扼着关键的合浦、郁林,这令我寝食难安啊。”

“我们不是和陶璜有和平协定吗?”张轨似笑非笑。

“哼,糊弄我呢?你知道,我也知道,那是因为吴军和横海军都需要时间整顿休整,这才不得不暂时讲和,将来的问题是谁先发起攻击而已!你我不是沽名钓誉的羊祜,既然穿上戎装就得为国考虑,把剩下疆域给夺回来。否则仅有单薄的交趾,连个可供回旋的战略后方都没有,难以立足。”孟干吸取曾经的教训,不想再困守孤城了。

“大军正享受着难得的安逸,将军能有这样居安思危的先见之明,在下十分赞同!”张轨郑重地点头作揖,随后却话锋一转:“但是我觉得,还是得抓紧时间把内部整顿好,这才是当务之急!将军别忘了你的职责,不要只关注着军事一隅,这样很容易头重脚轻、栽个跟头。”

“怎么,士彦最近有何想法?”孟干笑着询问。

“最迫切的,在于凝聚军心。我们横海军成分复杂,包括洛阳征募的各地军户,也有蜀中的投降军户、牦牛羌的部族兵,近期还收编了汉蛮杂处的吴国军队。那些普通的军士们,说着风马牛不相及的方言,甚至互相还有仇怨,谁也互相看谁不顺眼,怎能合力拒敌?”张轨说道。

“怕是有些杞人忧天了吧。”孟干有点不信。

“不,我只怕问题更严重。在新的横海军麾下,吴国旧部占了半数,其对大晋的归属感很值得怀疑!将军一定理解,真正在战场上交锋的伤亡很有限,反倒是士气低落、败退溃散造成的伤亡最多。万一此辈在战场上,听到昔日将领的召唤哗变,我们如何应对?”张轨再度提醒道。

“那依你之见,有什么办法吗?”孟干顺着话问。

“其一,是做到全军同利!我的建议是,目前收缴的无主耕田,不要按照往常的‘军户闲时耕田’处理,那样既得不到训练有素的军队,反而是耽误时间和精力。何况,分多分少、分好分坏,会使得成分复杂的我军内部矛盾更甚,为几块地争执不停。”张轨说出早已准备的设想:“干脆雇佣人来种!特别是原本居住于山中的蛮夷。官府提供田地、种子、农具,只收缴十分之三的赋税,作为日常运转开支的主要来源。这样亦能抑制住门阀、骆将们肆无忌惮的兼并,确保官方直接掌握一定规模的土地和人口。”

“那军队的开支如何维持?”孟干略一思考后追问。

“经商!我已经试验了几次,抽出部分军士来充当武装护卫,由官府来组织商队,正好给他们找点事做。这样能确保把想要的物资运过来,把想卖的物资送出去,从官府角度来调配地区间的不平衡。自古以来,我们的民族被禁锢在土地上,觉得有地种就足够了,反而不懂得商贸的好处!将军试想,要是某个闭塞的地方连年丰收,那此地的粮食价格是上涨还是下跌?对于种地的农民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张轨地提出案例。战国时的魏国人,就是因善于经商而富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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