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明珠买面(2/2)

“你这个奸商!”本就思乡而心情差的范芦,愈发烦躁。

“算啦,我来付吧。”霍雄招了招手,作探囊摸索状。

店主闻言笑开了花,刚刚探着脑袋走近了跟前,却猛然挨了个响亮的巴掌,错愕地捂着红肿的脸颊,指着对方气的发抖。暴脾气的霍雄却管不了这许多,钳子似得抓着对方的肩膀,又狠狠猛踹了几下。待店主疼得弯腰之后,霍雄又从背后来了个结结实实的“手锤”,将其彻底打趴下。

“喂,你们干什么?”店中的青壮见状,急忙一拥而上,和范芦、霍雄缠斗在一块。相比于前者的畏手畏脚,后者却是毫无顾忌,随便举起碗筷桌凳当武器,砸坏了也不心疼。仅仅是刹那的功夫,就搅得食肆乱得不像样子,把其他客人都给赶跑了,所有东西摔得七零八碎。

两个战友早已动手,臧仲的支援却迟了一步,因为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在倒地哀嚎的店主身上摸索着,又去把零落满地的值钱东西捡起,塞满了每个行囊口袋。这并非是贪财吝啬,只是他作为年纪更大、经历更多的中年人,更知道生活的艰辛不易,吃饱饭之后才考虑尊严,这是为大家捡的。他认为这顿饭不值那么多钱,所以一定要把钱财弄回来。

在食肆被一顿猛砸到几乎摧毁之后,四个打急眼的店员,索性放开了手脚,疯了似得捡起长凳围殴。人数劣势的范芦等逐渐支撑不住了,在狭小的房间内陷入被动挨打的困境,只能且战且退地跨出了门,却驱散不了追击者。外头看热闹的闲人也越聚越多,很多交趾本地人暗中有所偏向,有意用身体把街道给堵塞住,为店员们鼓劲加油。

这年代的乡土情结是很浓厚的,每个人的态度很自然会倾向于说着本土方言的一方,何况是这种民风彪悍的边远地带。慢慢地,看到范芦三人没那么可怕,乡民们摆脱了对军人的畏惧,大胆地参与进来。从零星的几次身后闷棍,到偶尔的脚踹偷袭,最后演变成近百人的集体围攻。

“谁敢欺负交趾佬?”一开始只是中性的呐喊。

“赶走这些外乡人!”最后夹带着越界的叫嚣。

民心很重要,只是有时候不能充分发挥其影响力而已。交趾的土着居民,素来是对于中原王朝抱有敌意的,认为其是来抢地掠民的外来“征服者”。当然也有其他的因素,例如边郡太守、县令大多是身受排挤才被派来这蛮荒之地的,不知体恤而残暴贪墨,想着任期过了就拍屁股走人,于是就虐待百姓来捞一笔快钱,或者动辄杀戮蛮夷以邀功,反正后者告状也没用。这和东汉无穷无尽的“羌乱”是一个道理,酷虐对待总会激起反抗,双方的仇杀一旦开启是很难停下来的,杀干净是纯粹的空想。东汉立国之初,征侧、征贰两姐妹于交趾起兵造反,攻陷城池六十多座,纠合战士十余万人,三年多才被平定。而近期亦然,林邑国之所以能够建立,就是居民不满官吏的刻薄盘剥,这才由本地望族揭竿而起。

交趾郡是交州四郡中汉化最深、实力最强的,汉夷之间的差异其实已经很小了,却还是常常受到官吏的区别对待,只被中原政权当做是偏远的“三等领地”,谁都抱着怨气。蜀汉、东吴,乃至于今日的大晋,来来去去就想着拿下这块地盘,榨干财富和人力以供养本土,并没有给予本地居民平等和尊重,无论其身份究竟是汉裔还是蛮夷。所以李祚那天夜里慷慨陈词,说的是整个交趾上下阶层的同样感受,东吴不断从这里迁徙工匠、调走资源,没有把本土人当做同类,只是充为消耗品。倒是晋朝还装点样子,把邵胤这样的本土大族召去京城、授予高官,这才是收揽人心的正道。

今天范芦三个人在食肆闹事,无论起因是不是有道理,可交趾人绝不会这么认为,其晋兵装饰加深了误解。他们理所当然地觉得,晋国将士还是想和东吴恶贼一样,欺负自己那可怜的同乡来吃白食!看来真是天下的乌鸦一般黑。于是乎他们不顾风险地蜂拥而上,对着抱头躲闪的三人拳打脚踢,发泄的是实实在在的“正义”怒气,这可真是难得的同仇敌忾了。

“住手!”“住手!”就在三人支撑不住倒地时,一队巡逻兵士匆匆赶了过来,用武力强行驱散走了人群。来者人数充足,拿着出鞘的刀剑,把意犹未尽的交趾人给吓退了。只是后者依然喘着粗气,个个不服输且不满意的样子,无声瞪着晋兵们,犹如磨牙吮血的狼群。

被打得龇牙咧嘴的范芦,抬头发现来者很是熟识,原来是中营牙门将孔汾。这厮现在是孟干的得力亲信,常常被派出来维护军纪、监督城防,没想到这回恰恰被他给碰上了。他急忙与之辩解,声称是不公正价格导致的,自己是被迫反击,并坚持要将这群“犯事”的交趾人抓起来。

“真的是这样吗?”孔汾眯着眼睛,非常怀疑。

“不错!”范芦三人咬牙坚持,不承认己方有错。

“绝对不是!”店主被人搀扶着,走到了军士们跟前,连忙为自己呼冤。不光是他在场,众多围观的汉夷百姓,还有曾坐在隔壁桌的士兵,此刻都出面作证,纯粹是范芦等人动手在前。这下不仅仅是饭食的差价,连带上破坏食肆的赔偿,按道理都得交出来。

“我听说,你们也是贫苦的军户出身。”孔汾撇了撇嘴,不屑地负手打量着三人,气愤地训斥道:“现在好啊!承蒙你们张将军的信赖,个个当上了部督、曲长,却反过来凭借手里的权力,欺压和自己曾经那样的可怜百姓了!反倒还污蔑他人,岂不觉得羞耻吗?”

范芦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答不上话。

“我,我没错!”霍雄嚷嚷着,仍想再打。

“此事已了,此事已了。”臧仲叹着气打圆场。

“已了?这还能了吗?孟将军一再强调,现在横海军人多且杂,叮嘱我要经常巡视盯着,不能让你们做出违背军纪的事情!我既然身负重托,那就不能徇私,要将汝等从严处置。张将军知道,一定会支持我的!”孔汾朝北侧拱了拱手,严肃地下令道:“把这三人抓起来!”

“姓孔的,你敢?”范芦急了眼,口不择言地说道:“当初在汶山,要不是我等有意相纵,你的人头早就被王濬给砍了!哪还有今天的风光?你一个半道从军的俘虏,装什么呢?”

“你说什么?”孔汾怒目圆瞪。

“没,没什么。”范芦话刚出口就后悔,连忙止住。

“范芦,我告诉你,汶山的事情,我是欠了孟将军他们的私情。可是就算如此,哪怕今天犯事的是他们,我也照抓不误!要是连居民都保护不了,那我还真愧于留下这条命来。”孔汾克制住火山爆发的情绪,看在张轨的份上,没有与对方彻底撕破脸。

“这位将军,那我的赔偿呢?”店主作揖乞求道。

“待我们审定,自有论处。”孔汾回答道。

店主摇了摇头,认为这是推脱之言,压根不肯相信。不光是他,在场的交趾人都在大声议论,认为这伙军人是在装模作样,只是作个借口演戏救场,最后必然会悄悄释放。都是从北方来的晋人,还是同一支军队出身,岂会真的互相为难?看来晋人和吴人没什么区别。

“好吧,既然你们怀疑,不妨跟着我,现在就去张将军的府邸,让他给个说法。我也急于看看,他对这些败坏横海军声誉的人,到底是怎样的态度!”孔汾回过头,注视着已经面有愧色的三人,冷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