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行八百里(1/2)
从晋国的宁州兴古郡句町县(今云南广南县境),到吴国的广州郁林郡临浦县(今广西宾阳县芦圩镇古城村),这长达八百里的之间地带之间,是双方没有任何县治甚至乡邑的空白区域。蛮夷分为大小部落,聚集于各自的山洞巢穴,对哪方都没有真正服从。而除非特殊情况,晋、吴两国也不会入境干涉,只把这里当做缓冲地带。
只有实地穿越这片茂密而庞大的丛林山丘,才知道大自然究竟有多么可畏。放眼望去,到处是参天的古树巨木,连起来足以遮蔽整个天空,让身处其中者辨不清阳光大小,前方视线也被完全遮挡,没办法找对行军方向。地上随处是藤蔓、苔藓和随处可见的小溪流,稍有不慎还会遇上有毒的蛇虫叮咬,生出难以治愈的怪病。就算是饮水都不能掉以轻心,谁知道里头浸泡过什么样的动物尸体,会携带怎样的病毒。本地生活久了的土着,光着脚在山野中穿梭,早已经产生了抗体,情况稍好些。而外地来的人,很容易被种类繁多的毒物所击垮,甚至吸一口山中雾气都能过敏。
对于赶路者来说,潮湿气候也是很大的问题,闷得让人无法长期穿着衣服,尤其是浑身是汗时。原始森林就像是个巨大的蒸笼,白昼时阳光热量很难进来,夜晚时凉气挥散不去,在里头保持睡眠是个不小的挑战。至于饮食,当地人缺乏耕作的条件,大体停留在采集与捕猎阶段,平时还喜欢刨开“桄桹木”,挖掘里头赤黄色的树肉,吃起来像是米片或麦面。吃不惯这些也不行,因为把干燥的糇粮带进来,很容易因潮湿而变质。
在这种时候,一个经验丰富的本地向导,就显得弥足珍贵。其实蛮夷虽不顺从统治,但并不是就孤立生存,双方的贸易始终存在。那些追逐利益的商贾(汉族、蛮夷都有),会不停地携带着铁器、粮食来贩卖,又把当地的皮货、药材一车车运出去,就和漠北草原、西域戈壁等任何边疆地区一样。他们辛辛苦苦从无到有踏出来的商路,不仅能够标注停歇补给点,还知晓每个定居点的人口多寡、财富如何,有着价值千金的战略价值。比如说,卫青年轻时在汉匈边境当牧童,很可能就和这群人打上了交道,知晓了虚实。而霍去病的麾下更甚,有高不识、赵破奴、赵安稽、复陆支、伊即轩等众多匈奴裔人当向导,才能够轻骑深入、得利无穷。否则的话,茫茫草原如何觅敌呢?汉武帝设置的宿卫八校尉之中,长水、胡骑、越骑三个都是胡人蛮夷组成,可见重视程度。
穿梭过弯曲崎岖的八百里山路后,吴国的临浦县就在眼前。与其说它是个“城市”,不如说是个“集市”,远比不上中土的繁华之县。《后汉书》记载,“灵帝建宁三年(168年),郁林太守谷永以恩信招降乌浒人十余万内属,皆受冠带,开置七县。”此地就是其中之一。
时光堪堪过去百年,临浦县从一个贸易村落,经有意建设而扩大,至今也就是个小乡邑的规模,户口不过两百。四周倒是有矮小的土墙,权当做防御设施,另有零星的木制高台当做塔哨。城门就和民居一样简陋,推开即进、掩上是关,顶部没有任何城池建筑。
东侧的门外,五个守卫敷衍地扛着长矛,对来者进行简单问询,有时候都懒得搭理人,挥挥手都嫌费劲,自顾自在那闲聊。一人高的两扇粗笨木门,稍微推下就嘎嘎作响,看起来耷拉着垂垂欲坠,被随意地敞开着,偶尔有人进出。就在阳光使人慵懒的午后时分,他们忽然注意到,远处有不同寻常的动静。百余人手推着独轮车,带着鸡、犬、牛等牲畜,往这边缓缓走来。
“来者人多。”两个稍微年轻点的守卫,紧张地站了起来。
“别怕,别怕。”领头者拍肩安抚道:“是乌浒人。”
“听说他们会吃人。”一个人闻言更加害怕。
“哪来的胡话?”领头者不屑地撇嘴,对这个流传很久的谣言很是不耐烦,实在是懒得进行解释。可他还是不得不安慰道:“你别信那些,都是父母吓唬小孩用的,省得啼哭起来烦人。经常来城里的商贾,有许多其实就是乌浒人,只是打扮地和我们汉人一样罢了。”
“哦,哦。”那人还是忧心忡忡地握紧长矛,不敢全信。
“嗨,年轻就胆小如此,今后怎么守门数十年啊?”领头者伸出食指点了点,边开玩笑边主动解释道:“他们的部落居于深山老林,经常缺乏生活物资,平时不也有人来贸易?今天人数多,估计是某个部族集体出动,来做一笔大买卖。放心吧,我们要发财了呢!”
“嘿嘿嘿。”其余几人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心领神会。在这种年代,语言文化不仅是纸面上的事,更是生活中的大问题。普通异族人来作商贸,不像是部族首领出使洛阳那么享福,反而是经常要因不懂语言和种族差异而吃亏的。入门先纳买路买平安的钱,更是习以为常的规矩。
《后汉书·南蛮西南夷列传》记载,“有啖人国,生首子辄解而食之,谓之宜弟。味旨,则以遗其君,君喜而赏其父。取妻美,则让其兄。今乌浒人是也。”其实吃婴孩的传说,是原始部落“弃长子”、“杀长子”这种母系社会的习俗残余,南北方的蛮夷都有,此时经过长期汉化影响,已经大为改观。
乌浒属于百越之一,每个部落的首领叫做“雒将”。很有可能“乌浒”的发音也就是“鲁”的快读,也就是“骆越”的意思。乌浒在东汉时期影响力很大,广泛分布于交趾、郁林、合浦诸郡,动辄能组织起十万人级别的动乱,“攻没郡县”的事迹多有记载。而郁林郡是秦代征服百越时设置的“桂林郡”所改名,即《过秦论》所提到的“南取百越之地,以为桂林、象郡”。
在五名守卫垂涎欲滴的眼神中,那百余名辛苦跋涉而来的乌浒人,终于走到了跟前。他们大多穿着简单的无袖短衫,有几个人还光着膀子,取轻便散汗的优势,身上画着百越族的蛇形文身,一眼就能辨认出来。带头的“雒将”,身子弯得如同要横板折断似得,赔笑作揖地趋步近前。
“干什么的?”守卫长伸出手掌阻拦,故作严肃。
“小人赵香,带着族人来讨些生活。还望诸位能行个方便,最好是能陪我们去趟集市,省得本地人欺生。”雒将小心翼翼地走近几步,乖觉地递上了讨路的钱财。百越的雒将有很多杂七杂八的姓氏,以“骆”、“雒”居多,他的“赵”则是受五百年前南越王赵佗的影响。
“是金子!”守卫长内心狂喜,面部表情差点没控制住。
两个老练的士卒,却是乐得合不拢嘴,都不等首领的吩咐,抢着去把两个嘎吱嘎吱作响的门给推到最开,带笑作邀请状,真是做到了“宾至如归”。守卫长自然是同意的,粗粗扫了下车里的货物,不过是孔雀、山珍、兽皮之类的,看在金子的份上全不查阅。
来者陆续进城,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队伍里稍稍出了点意外。可能是人多杂乱的原因,赶路疲惫的乌浒人放松了看管,鸡、狗、牛等动物在入城门之后四处乱窜,霎时间跑得到处都是,弄得鸡飞狗跳。麻烦的还在后头,数十头硕大的孔雀扑腾着翅膀,竟然也挣脱了束缚瞎跑。守卫们赶忙呵斥,可其他越人仿佛都听不懂汉语,光顾着疯狂摆弄手势与之解释,反倒是不顾那堆牲畜。临浦小县本来就狭小,被这群不速之客一搅和,街道变得拥挤不堪。
“赵香,你看你这弄得。不是我故意相讹,你这确实打乱了城里的秩序,县令说不定会责罚的。”守卫长浑不在意,没有意识到里头的问题,反而是挤眉弄眼伸手作索要状。
“放心,我这就掏给你。”赵香望自己的行囊里掏东西。
守卫长哼着口哨,吩咐手下人进去帮忙,可转头再看赵香时,却发现对方手里竟然握着把厚实的长刀,咧开大嘴巴笑着望向自己。还没等他多问,刀光已经斜着劈了下来,。停留在门外的乌浒人齐声发喊,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兵刃,狂叫着展开了杀戮。
城中的居民,原本还在忙活着家务,看着这群蛮夷的笑话,岂料事情竟有这样的变化!那些牲畜在街道间东跑西窜,不仅堵塞了很多地方,还使得防卫者不能快速集结,被冲得七零八落、各自为战,很多人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而有备而来的乌浒人,特意挑选了较长的兵刃,隔着老远捅、戳、敲打,把本就不多的守军杀得抱头躲闪,根本就无力反击。
“蛮夷,蛮夷来吃人了!”东门五人组中,唯一还活着的,就是那个胆小的青年。他使出身体的所有潜力,有时候飞跨过鸡群,有时候踩踏着犬身,有时候翻爬着牛背,跌倒又爬起了无数次,大声嚷嚷着往反方向逃。也许是不可思议的“幸运”,让他狼狈却顺利抵达了西门。
可是令他绝望的是,类似的突袭不仅仅发生在东侧,也几乎同一时间发生在南、北两侧,到处都是蛮夷的兴奋喊叫声,以及平民的哀嚎哭闹声,攻击者不少于五百人,可能比实际的居民还多。等他回头时,整个县城都陷入了战斗泥淖,这距离意外发生还不到一刻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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