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冰封汶山(2/2)
“梁州,梁州,唉!”果然,皇甫晏闻言很是纠结。
泰始三年也就是六年前,考虑到蜀汉割据、钟会叛乱的先例,大晋君臣规划了一个重要措施,那就是把原本庞大的益州分割出成益州、梁州两个州,目的是将其富庶和险阻之地例如汉中、剑阁、宕渠独立出来以制衡,防止形成蜀汉之类的割据势力。梁州不仅包括了各条入蜀通道,而且把成都划分在其边界线附近,又向南掌握了白帝城、涪陵和三巴地区,军事意义重大。这样就算益州又出了个“刘备”,可只要梁州不参与叛乱,入蜀的咽喉还在朝廷手里,出川的路途也被完全封闭,朝廷可以挥师直达成都。
如前所述,目前皇甫晏就停留在汶山郡,其南是益州的成都,其东侧是梁州的新都郡、梓潼郡、广汉郡,都是比较富庶的地区,确实有能力且便于支援。恰好的是,和皇甫晏一样,其中的广汉郡守是个中原过来的官员,叫做王濬,是弘农郡湖县人。
“我亲自修书一封,劳烦你带给广汉太守王濬,借来粮食以接济军中,如何?”皇甫晏思考片刻后,提议道。他其实知道,跳过州一级的官员而直接向郡借粮,有越权级指挥的嫌疑,会惹得梁州刺史解修不满。但现在军情紧急,要是去遥远的汉中找后者,时间会拖延太久,与初衷相违。
“我听说王濬此人志大才浅、奢侈无礼。”何攀皱着眉头。
“呵呵,主簿谬矣!我只需要他手里的粮食,哪管得了私人品行如何?我们都是关西秦人,曾经有缘碰过几次面,想必他会答应我的。”皇甫晏这回倒是爽快,直接离席而起,命人取来笔墨。继而他就飞快下笔,写出一篇文辞优美、书法刚遒的好文章,放在桌子上晾干。
“既然州君决定了,事不宜迟,我今日就去。”何攀说道。
“好。主簿临行之前,把军中的文书工作给剩下人交待好。另外多派出点信使,催促各郡的运粮队伍,设定个抵达期限,逾期以军法从事。再派人去一趟汉中,向梁州刺史解修打个招呼,以防被他埋怨诟病。”皇甫晏端坐在席间,颇有羽扇纶巾的风范。
两人又吃了很久,这才结束了丰盛的宴席。何攀收拾好行装,带着随从朝东方疾行。而皇甫晏则伸着懒腰,掀开帐篷站到了雪地里,望着远处云烟缥缈的壮丽山色,打了一个饱嗝。
“要是长期住在此地,目纵大好景色,呼吸纯净山气,岂不是和仙人无异?我真恨不得丢下繁忙的政务,来这里好好歇上几天。”皇甫晏裹着厚实的黑色大氅,就像个未开屏的孔雀似得,昂着头感慨。僮仆侍女陪侍在侧,就好像是金童玉女和南极仙翁。
画家不识渔家苦,好作寒江钓雪图。
一刻钟后,皇甫晏回帐篷休息了。侍从们很快收拾好残余垃圾,把还剩下不少骨头、肉沫的羊肉汤鼎抬出,倾倒在离帐不远处的积雪上。里头的热汤,外间的冰雪,结合成浑浊的半液体形态,发出令饥者心颤的滋滋声。早就大量士卒蹲候在旁,发抖地蜷缩在破旧的军服里,双眼通红地望向泼汤处。
还没等侍从们离去,士卒们就已经急不可耐地扑上去,互相叱骂推搡着,伸手去挖融化的雪水,甚至和着肮脏的泥土,看也不看就丢进嘴巴,砸吧着吞咽下去。他们都吃出经验来了,准确地在这个时间点等候,就为了那一口已经不像样的“肉汤”。军中的粗粝糇粮,远不及此。
“有,有味!”一个年轻的士兵眉开眼笑。
“留点给我!”更多过的人在外头想挤进来。
皇甫晏的侍从们嬉笑着,像看野狗打架似得看了半天,这是山中枯燥生活中的趣事。而他们的主人则很发奋,在炉火熏香的大帐内,坐在软榻上继续读书,颇有大贤风度。在这些琐事中,一天又很快过去了,起床吃饭、回榻休息,仿佛单曲循环般重复。
第二天的清晨,身心都劳累过度的皇甫晏,和往常一样睡着懒觉。帐内忽然有嘈杂的声音,吵得他很不耐烦,闭着眼睛伸手往左右探,却发现温热的侍女不见了。这时他猛然睁眼,竟发现牙门将张弘全副武装,正面无表情地蹲在自己的榻前,这副情景很是骇人。
“你闯进来,干什么?”皇甫晏拥着被子,惊坐而起。
“来请示州君啊!”张弘笑了笑,站起身来。
皇甫晏这时更加惶恐地发现,对方的裤腿上有片片鲜红色,且有着刺鼻的腥味。他赶忙向周围巡看,却发现除了张弘及另五个牙门将外,自己的侍女仆从都无踪影,在帐内彻底消失了。即便是再迟钝,他也终于意识到了什么,牙齿因面部抖动而咯咯作响,满脸害怕地望向来者。
“不知将军有何见教?”皇甫晏用尽力气挤出最真挚的笑容,对眼前的粗人行了个大礼,画着大饼道:“这次出师讨贼,将军你厥功至伟。我已经想清楚了,会在奏疏中推你为首功,争取帮你封侯、脱离军籍。是真的,绝对是真的!我可以立刻写给你看!”
“州君不杀我辈,就已经很满足了。”张弘耸了耸肩。
“哪里,哪里的话?”皇甫晏不敢停下笑容,脸上拧成了面团。
“可惜的是,你看不到那天了。”张弘笑而露齿。
“什么?”皇甫晏如被闪电击中,感觉到从头到脚的清醒。
“仔细听着!”张弘不再拖延,抽出长剑,厉声说道:“你聚集我们,宣称自己要效仿刘备、钟会,割据蜀地而作乱。我等心怀忠义、誓死不从,于是当场揭穿你的阴谋,斩首以示众!”
“哪有此事?”皇甫晏跳下榻来,手忙脚乱。
“恭喜你,会被传首京师。”某牙门将说道
“而且留下叛乱身死的千古骂名。”另一人接着补充。
六个将领哈哈大笑,感觉到报复宣泄之快。
“求求诸位,求求诸位!我家里还有妻儿老母,未来还有大好前途,岂能在这荒郊野岭殒命?”皇甫晏不顾自身的尊严,不停地磕头求饶,甚至以手指天道:“我知道,众将士这段时间太过辛苦了。这样,大军立刻开拔回家,再也不找什么羌人了,好不好?”
“晚了!”事已至此,哪里还有退缩的道理。张弘大喊着迈步上前,另两个人帮他按住了无力挣扎的皇甫晏,他快刀砍下了其头颅,并把皇甫嵩的画像撕下,砍了个稀巴烂,丢在尸体的身边。继而他们六个相互见证,提着刺史的人头出帐,共同承担今日的责任。
拂晓集结的三万人,静悄悄地列队等候在外,终于看到了这一幕,忍不住齐声欢呼起来。在帐篷外头,被杀死的牛羊和仆侍,被分别堆放,身上尽是伤口。这不是仓促之间的冲动,而是昨日六个将领的共同商议,最终形成了这个决定。对于他们来说,这已经是唯一的出路了。否则再空耗在此莽莽深山里,依照皇甫晏近乎疯狂的立功心态,谁也逃不了被惩罚甚至杀害的厄运。他们觉得,数万人的利益,总得高于一个人的私心吧?
“皇甫晏谋反,已经被我等诛杀!”张弘提着首级大声道。
“好!”几个将领带头,人们举着刀矛呼应。
“诸位,我们今天吃肉,明天回家!”张弘笑容如春。
“吃肉,回家!”军人们奋臂欢呼,仿佛过年般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