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伏雀雍雍(1/2)
“挖冬笋?”众人惊讶之余,面面相觑。
“挖冬笋!”张轨认真点头,再次确认道。
三个外使实在是没想到,张轨所谓“放纵游玩”的第一天,竟然准备是去深山里挖笋。不过细细想来,这的确是有道理的。天气愈发寒冷,在四季分明的中原地带,山野之间寒风凛冽,赏花走马是不适合的。而城市里的景色大同小异,他们早就待腻了。
在娱乐匮乏的年代,任何简单的取乐手段,都弥足珍贵。即便是在后世,登山越野、采摘踏青,依然是不错的消遣选择。穿行于洛阳的乡野之间,感受与家乡不同的风情,又有何不妥呢。故而稍加思忖之后,范鼋很快点头答应了,梁定、封鞅亦随之称善。
“洛城的西北方向,邙山的余脉之地,有座范围很大的皇家园林,是优质竹笋的出产地。在下也嘱托了有司,会在当地事先准备肉酒,以招待贵客。诸君可以稍加收拾,我们半个时辰以后出发。”张轨按照计划,又留了点时间。他悄悄打量了蒙敢一眼,发现其果然表情有异。
外使的随从人员,官府的护卫人员,各自准备携带的东西,混杂在府中了忙碌许久,给足了通风报讯的机会和时间。等到了约定的时间,在嗓子都快喊哑了之后,百余人的队列才集结完毕,乱糟糟地陆续出发。其中有外使及随从二十余人,客曹和鸿胪寺的吏员十余人,僮仆侍者三十余人,洛阳县武吏五十人。这些指挥有别、服装各异的家伙,走得完全没有秩序。
陪伴蛮夷游山玩水,是张轨内心所不情不愿的。可他还是强打起精神,与汉学深厚的范鼋交谈颇久。随着话题的深入,他发现后者的学问并不亚于中原儒生,考虑到其学习环境的恶劣,真让人肃然起敬。而此人的师傅严宙,那个中原样貌的老者,亦谈吐不凡。
走到临近中午的时候,队伍终于抵达了目的地。这儿说是园林,其实根本没有什么栅栏或标志,属于无人值守的开放状态。秦汉以来,山泽之利名义上都归属于皇帝私人,但是哪有那么多的人手去监管,实际的掌控情况可想而知。魏晋之际,人口减少、土地荒芜,类似的空地数不胜数,连洛阳附近都被皇帝和宗室圈了大量的地盘用于种花养兽。像这样种植竹笋的地方,民间私挖是禁绝不止的,值守的成本又过高,故而处于放任的状态,只在偶尔杀鸡儆猴。
众人寻觅到竹林深处,沿着一条小溪水而上,来到平坦的山坡中央。根据蒙敢等人的经验辨认,此地是最容易催生竹笋的,而且便于济水做饭。张轨不禁想起贤者阮籍“青白眼”的名号,眼前的翠绿竹林使人眼中明亮,焉能不令人青眼相加,这真是赏心悦目的空灵景色。
除了少数人开始拾草煮水,人们三五成群地分散开,挥起锄头寻找冒芽的宝藏,乐呵呵的笑声此起彼伏。深山之气凉而醒神,劳动之事累而暖身,就连张轨都沉浸于一锄一锄的快乐,暂时忘记了世俗纷杂。原本还以贵胄身份矜持的梁定等人,没过多久就俯身挥汗,融入其中。
竹高且细,相对于其他树种,其摇晃尤为明显。就在众人忘我取乐的时候,先后两群飞鸟惊啸着从竹林顶端飞过,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还来不及多想,脚踏落叶的沙沙声就而至,听起来阵势不小。挖笋的使者们猛地抬起头,发现乌泱泱的黑衣人群,一边端着弩箭瞄准,一边聚拢围堵而来。
“怎么还有!”梁定绝望地大喊一声,抛下锄头往人群里钻。
“勿要惊慌,准备防御!”张轨拍打着兵器,招呼武吏们。
分散开采笋的众人,被敌人迅速压迫向原处,离开了树木的遮蔽,更像是自投罗网的活靶子,站得杂乱且密集,甚至还有互相推搡的。好在那群黑衣袭击者,似乎并不急于大开杀戒,即便是面对几个走得慢的倒霉蛋,也没有随意追杀,反倒放任其逃向人群。以俯瞰视角观之,晋人暴露于开阔而狭小的溪畔小平底,无异于砧板上的鱼肉。
在这种局势之下,竟然还有个胆大包天的逆行者,这让张轨警觉之心大起,推测必是暗通敌人的内应。果然如其所料,正是厨夫打扮的蒙敢,大跨步地迎上敌人的方向,可就在他要下令格杀时,却皱着眉头停顿下来。只见蒙敢四处掂量大小,抓住一根小臂粗的竹子,双足踏地、大喝一声,竟然将之瞬间拔了起来,踉跄着倒退了几步,这才摇晃着脑袋站定。
“这是?”同样疑惑的王琛、高涤,低声议论道。
“因地制宜,制作武器。”张轨眯着眼睛,惊讶又困惑。
既不选择过粗的,也不采用过细的,蒙敢要的就是能顺利拔出的趁手兵器。他用右手手臂抱着尾端三尺处,尽力挥舞着两丈多长的竹子,犹如使用长矛一般。坚固的竹身,茂密的竹叶,使之兼具硬度和韧性。敌人见状没有犹豫,终于拔出刀剑开始砍杀,却被他凭借长度优势而左右扫开,一时间难以接近。几个胆大的黑衣人快步凑上前,试图通过拉近距离而取得优势,这也是娴熟的战斗技巧。没想到蒙敢并不打算纠缠,扫开敌人的同时沉着倒退,一直等到周边出现自己人的身影,这才停步列身于武吏之中,作协同防御状。迟来的十余根弩箭,朝着他的方向飞来,却被武吏以盾牌阵挡住,叮叮当当落了一地。
“他在做什么?”王琛的脑海里彻底乱了。
“是要继续潜伏吗?”高涤只能这么解释。
面对这么复杂的局面,张轨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看得出来,蒙敢与黑衣者的临战技巧,都是经过实战历练出来的,连贯而流畅,沉着不慌张。他也能感觉到,刚才黑衣者压根没伤其他人,对蒙敢却是一见面就下的死手,可能是由于后者唯独敢于反抗的缘故,也可能是故意串联演的一出苦肉好戏,短时间内难以判断。其实他刚才早就该吹哨,呼唤援军过来,只是因为想多看看敌人和内奸的临阵反应,迟迟拖着没有发作。眼看着包围圈越缩越小,近两百人的敌军持续迫近,他终于缓过神来,连吹了四五声长哨。
“杀贼!”“讨寇!”远处的呼应声,来自于右军将军杨济。他早就瞥见了这边的窘境,之所以大声张扬,并非是炫耀威风,而是打断袭击者的行动。随着他的冲出,山谷间埋伏的整整六百名秦川壮士,从隐藏的地方同时站起,齐刷刷射出一堆弩箭。继而他们响应将军,高呼杀贼冲来。
这突然的一招,把袭击者给吓得不轻。刚才还步伐严整、行止有度的黑衣人,不知何故焦虑而茫然起来,左顾右盼犹豫不定。于是乎在精准射击之中,他们霎时间被扫倒了一大片,哀嚎着栽倒在地。剩下的人更加慌乱,只是面对密不透风的埋伏,根本找不到缺口突围。
就连设计这一切的张轨,都没有想到顺利如此。仅仅因为几声“杀贼!”的呐喊,就足以让袭击者军心大乱,这令人匪夷所思。可他来不及多做思考,声嘶力竭地指挥着武吏们围拢防御,不要让狗急跳墙的贼人杀进来,误伤了外使。想到这屈指可数的伤亡,他心中大定。
与之相反的,是身上挂着竹哨、手里提着长剑的贼首,这厮已经心乱如麻了。他不仅没有完成使命,把必须刺杀的西南来客杀掉,反而是带着全体心腹葬送于此,这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想到身在远方的家人,以及主人严厉的嘱托,他的脑中飞快运转着,迅速做出了决定。于是乎他咬牙切齿,招呼上最后几个尚显沉稳的属下,挥剑向前冲杀。
“为国除害!”贼首拍了拍左右的肩膀,嘶吼道。
“为国除害!”几人迟疑刹那,跟着喊了出来。
躲在人堆里瞧热闹的封鞅,本就是三个使者中最为矮小的,此刻又居于最前方。他眉开眼笑地看着收网抓贼,哪里料得到敌人真要做困兽之斗、最后一击,还是挑选了自己当做祭品。贼首大踏步地冲锋而来,看那搏命的阵势,仿佛要和他同归于尽。
没等贼人杀到面前,封鞅脚下一滑,仰头栽倒在地。当他慌乱爬起身,意图再往后躲藏的时候,发现风险已经解除了。借助长杆兵器的优势,蒙敢在远处伸出长长的竹竿,用力向外一个斜扫,使得只顾狂奔的敌人依次绊倒在地。几个武吏赶忙冲上前,踏住贼人的背部,并用刀剑抵住其咽喉。
本就失去战意和战心的袭击者,现在更是彻底没有了抵抗的意志,直接就抛下兵器,束手就缚。这场迅速谋划的小战斗,以始料未及的方式而结束,死者七人,伤者三十五人,这可真是少之又少的伤亡量。松了一口气的杨济,立刻指挥手下掌控了场地,把俘虏们集中管理。
“如此顺利?”杨济大笑着踏步近前,非常开心。
“如此顺利!”同样意外的张轨,如做梦般恍惚。
“行了,让我们瞧瞧这些贼人的面目吧!”王琛的心思简单很多,快步冲到了那个贼首的身旁,一把就揪下了其蒙面的伪装。孰料后者不闪不避,沉闷地喘着气,眼神直勾勾地打量着他,丝毫没有恐惧的样子。而认出来此贼的身份之后,王琛倒吸一口凉气,后退三步,手颤不停。
“是你!”看清其面貌的张轨和三个外使,始料未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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