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凄凄相逢(2/2)

“六郎何出此言?你是士玮,我是士彦,原本就当如古之高士般互相往来。若得空闲的话,尽可以来寻我叙话。”对于呈现结交的人,张轨不会吝啬自己的善意,哪怕他不认可对方的才智能力。或许这个没有什么心机的王六郎,才是真正能放松警惕说上几句话的人。

“好!唉,只可惜每天都俗务缠身,也不知哪里有空余的时候,且看机会吧。光是筹备笋类膳食,就愁死我了。”王琛先是闻言一喜,继而是神色一黯,最后拱了拱手道别。他转身出门,带着散吏们匆忙赶路,自去隔壁间忙活去了。长长的尚书台各巷,还等着他去一一走遍呢。

身在司竹署,王琛的确有得忙碌。在魏晋年代,不光是主食单调,菜更是没几个可选。茄子、菠菜、莴苣从外国传入要等到隋唐,西红柿、红薯、辣椒则要等到千余年后的明清,就连后世最普及而大众的大白菜,都只是以“菘”的早期形象,还没有得到口味改良和广泛种植。在那个乏味的时期,人们吃的最多的蔬菜叫做“葵菜”即“冬葵”,如诗歌“青青园中葵”曾提到,而且做法是羹汤,缺乏吸引力。所以清脆爽口、清热解毒的竹笋,在当时的各菜中脱颖而出,很得到王侯贵族们的青睐。历代朝廷不仅特意设置的这个“司竹署”,而且在长安、洛阳附近选择良田、圈地种竹,充当皇家的贡品,直到唐朝仍然沿袭。何况栽种竹林赏心悦目,如“羊车望幸”的故事中有插竹洒盐的做法,更有“宁可一日无肉,不可一日无竹”的说法。

所以司竹为负责宗室王侯、百官公卿提供竹笋食用,也是个不小的麻烦差事,而且要在杂乱的厨房奔忙,自然被缙绅子弟所不屑。但是王琛临走前还悄悄叮嘱,说是有空要端几盘腌制好的嫩笋,赠送给张轨品尝,这是他不多的私权之一。这个非春非冬的季节,也唯有吃腌制品。

张轨没特别在乎这句话,他对此并不是特别感兴趣,饮食并非他的关注点。同僚们回到屋内,他也默默地坐下来,在白纸上胡乱写着些什么,字迹故意很潦草,不想让旁人认出,唯有“清浊”、“世家”可以辨认。未来的前途如何,犹如夜空的星光明灭。

时间渐逝,还有一刻钟就要午时,各廨官吏开始充满期待地站起身,一边畅快闲谈一边活动筋骨,准备奔赴食堂用饭。可就在这时,客曹的令史们忽然忙活起来,马不停蹄地到到处敲门、大声呼人。如前所述,每个大曹各自配置有“尚书令史”(九品)十八人,负责上传下达。

“快,快,本大曹的司马尚书刚刚到任,要求所有上下官吏全部集结,聆听最新训示,不得耽搁!”来传令的令史,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弯着腰、扶着门、擦着汗,断断续续地说道。来者猛一抬头,竟然就是刚刚谈及的何勖,这个世家子弟四肢不勤,稍微运动就撑不住。

“何令史。”其他人沉默,唯有张轨试图招呼。

“快去!”孰料何勖毫不搭理,摆摆手冲向下一屋。

等到外人离去,整个屋子忽然喧哗起来,人人怨声载道。

“哪有在饭点议事的!”这其中,数吕雅的话最简洁明了。

“马上要吃饭了,来得及议完吗?”张轨饥肠辘辘。

“他故意如此,还吃什么吃!”吕雅愤怒地甩着袖子。

“别指望了,先奉命去。”老吏吴艮,最看重官场规矩。

“走吧,走吧!”李骧负着手,唉声叹气地先跨出门。

牢骚归牢骚,发完了仍得干事。谁都知道,新官上任的司马楙地位超然、脾气火爆,这时候要是当了不听话的出头鸟,定然被加重治罪,是既惹不起也躲不起。所以客曹众人们只得饿着肚子,逆着其他各大曹的吃饭人流,被或惊讶、或同情、或偷笑的眼光盯着,幽怨地进入本大曹主室的院子中,按尊卑规矩排列队伍,每个人都苦笑着互相打量。

在令史们的风火催促下,客曹上下集结得很快,没到半刻钟就全员到齐了。不入流的散吏从门口排列到院子中央,各类职吏在其前方一直延伸到阶下,而“非官非吏”的尚书佐郎们列队于层层台阶上。北主客、南主客,左主客、右主客、左士、右士,这六个小曹的尚书郎,端坐在殿内的左右两侧,十八个令史们则坐在其后面,从他们开始才是有座位资格的。两个尚书典事正襟危坐于上首的辅位,可上面的主位依然空置着。

司马尚书去哪了?每个人都有这个疑问。好在没过多久,他们就亲眼见识了这位诸侯王的俊逸风采。先是一阵馋人的香味随风飘进,继而是大队人马踏步跨进院子,居首的人年轻且俊秀,身上穿着绛红色的山龙九章袍,头上戴着青玉七旒冠,腰间挂着赤绶白玉章,显得贵气非凡,必然是司马楙。

香味的由来,自然也搞清楚了。跟在司马楙后面的随从们,十余个人端着红黑色花纹的高档食盒,里面盛着各式各样的美食,小心翼翼地不让汤水洒出,又小趋紧跟主人的步幅。人群的末尾处,还有专门捧着酒壶、酒杯者。嗅着这挥之不去的妙味,沿途不少官吏在暗中流着口水,越发觉得饿了。

人们自然是忘了,司马楙能够在最高级的食堂吃饭,那里是不限制高官的饮食时间的。想必他是先去了那里取来饭菜,这才慢悠悠赶到会场,完全不耽搁自己的肠胃。果不其然,侍从们迅速为其打扫整理,将食案摆得满满当当,又挪来几个桌子拼上,胜过宴会。

其实大家还真的错怪司马楙了,这个衣食无忧的诸侯王,自小就知道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官职也是两三岁就开始不断加封,压根不知道人间有饥饿疾苦,不可能关注任何琐碎细节。他不是笨到不知道其他人还需要吃饭,只是完全想不到要考虑这种事,以为别人也可以用食盒取饭等方式解决,反正想议事就喊人便了。他早就习惯于,想一出是一出,要如何便如何,谁都必须奉令。

压抑的院内,所有人都沉默不语,就连醉生梦死的李骧,遇到这种事都觉得恼怒,斜着眼、叉着手望向上首,满脸严肃。只可惜,主官司马楙压根不会注意,更不会在乎,他只是大大咧咧地笑着落座,稍稍颔首权当是打了招呼。众人也不敢真有什么过激的反应,在尚书郎们的带领下称呼施礼。

“诸位,我刚刚酒醒,不像你们用过早饭,尚且饿着理事,就不客气了。”司马楙边说边动手,用筷子飞快夹起几片肉,塞到嘴里又灌了一口酒,满意地打了个嗝,然后才笑吟吟道:“本大曹有一件要事,所以我抽空聚集尔等,简单说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