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府上陈词(2/2)

“本州戎狄杂居,有几个匈奴族的奴婢,不是很正常的事情?行了,张督君也是为了公务,我等同心同德报效天子,这种事不必那么计较了。”刘钦心底咯噔一下,连忙也退了步。他还真怕对方这个愣头青,会用军权抓些奴仆进行仔细盘问,这种憨直的人不能以官场常理判断。自己有很多私密的事情,亲信僮仆均有参与知情,可不能让外人知晓。

“多谢二位宽宥!”张轨松了口气,他的策略得逞了。

“行了,张郎不妨说说,你究竟是为了什么要事,非得急着来见我,连稍候几天都不行?你总不能是为了这个‘误认’而来的吧?”何桢叹了口气,只想赶快结束这场对话,敷衍地问道。

“当然不是!既然监军肯过问,在下也就大胆直说了。请问你下令集结本地的四个州军,又命令匈奴校尉綦毋达、雁门太守牵嘉率部屯集马邑县,还将所有的军粮器械开拔运送到前线,是准备做什么呢?”张轨深吸口气,并不因双方悬殊的尊卑而忌惮。

这是何桢当初抵达时,就已发布的命令,现在已经执行得差不多了。晋阳的四个州军整装待发,还有许多助阵的地方武装、匈奴部渠,正源源不断地赶来,綦毋达和牵嘉所部也已抵达前线。军粮器械运输前线并不奇怪,可令人担忧的是全部送到临敌第一线,没有给予充足的军力保护,也没有留些在后方以防万一,这真的是外行带兵。

“哼!我奉天子委派而监军,如何调兵遣将,怎样配备物资,难道还要与汝这等黄口小儿解释不成?”提到这个话题,何桢顿时又来了气,眼神也变得阴沉起来。这段时间,无论是李仁、路蕃这种将领,还是杨骏、崔毖这种文官,都或直白、或隐晦地向他提出过意见,表示这样用兵存在风险。然而对他来说,犹如被他人批评教训,实在是越听越生厌。

“是,既然监军不愿谈及,那我就换一个说法。”张轨没有气馁,也没有不悦,笑着转了个话题,掰着手指计算道:“我私下曾计算过,如此数量的军队集结,合计右军、骁骑已经有四五万的战兵,看起来非常足够。而根据最新一期的情报,叛贼只有五六的残余兵力,而且缺衣少食。因此敌我双方的实力对比,看起来已经有将近十倍之多,是这样吗?”

“正是如此。”何桢勉强点点头,刘钦亦然。

“错了,大错特错!”张轨猛然摇头。

“你什么意思?”何桢伸手指着对方问道。

“昔日刘猛领头作乱,虽然匈奴贵胄响应者很多,可更多的匈奴民众是安于现状,不肯追随去颠沛受苦的。所以他集结的叛军越战越少,到了遁逃塞北的初期,可能是只剩下这么点人马。然而,现状并非如此!”张轨一边说着,一边回头看了眼身后的万俟诚,继续道:“匈奴五部群龙无首,某些渠帅们为权力而互相攻击,新就任的部都尉们也大多御下严苛、乱行杀罚,根本没有把治下的百姓给安抚好,以至于各地都在发生骚乱。更有甚者,胡汉官吏沆瀣一气,想尽办法抓捕良民充当奴隶,以谋取利益。二位试想,那些无法安居、生存艰难的民众,最终会逃亡去哪里呢?”

“去哪里?”何桢若有所思,怔怔地跟了句。

“没这么严重吧?”刘钦吞咽口水,心虚讪笑。

“而且,从另一个角度来看,遁入塞北地区的匈奴贼军,才是真正的蛟龙入海。他们的部族原本就生活在那里,与草原人习性相同、语言相同,非常容易取得新的兵源。他们在马邑县北,那里是大晋与羌胡、拓跋鲜卑交错的三方边境,有很多当地的小部落可能与之结盟,并提供人力物资。”张轨没有停下细论,又提出个想法。

“会这样吗?”何桢略有所动,扭头问道。

“不至于此!”刘钦挥了挥手,故作镇定地哈哈大笑,用长辈的口吻教育道:“张郎有所不知,拓跋部鲜卑的首领是拓跋力微,一向对我朝恭顺有加、贡献不断,其子沙漠汗正在洛阳充当人质。至于羌胡,虽然人数众多却散漫无主,哪里有胆子和我朝为敌?”

“刺史!”张轨非常不解,急于反驳。

“还有,匈奴民众北逃,是听谁说的?”刘钦开始反问。

“一路之上的耳闻目睹,特别是前日从人市中遇到了这位万俟渠帅,听他说了很多当地发生的事。二位大人,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对方的军容、实力尚不可测,怎能不慎重啊!”张轨站起身来,抱着拳头苦苦恳求。

“切,一个奴隶所说的话,也当得准?”刘钦满脸不屑,抓住这点道:“依我看来,此人分明是心中偏向叛贼,生怕我军抓住时机进剿,所以故意撒谎试图拖延住大军的脚步,为刘猛的实力恢复争取时间。监军,趁着穷寇新败而追杀,正是斩草除根、一网打尽用兵之道啊!”

“很有道理!”毫无主见的何桢捻着胡须,果然信了。

“大人!”万俟诚悲从心起,气得直喘粗气。

“总得了解下叛贼的现状吧?”张轨摊着双手。

“我会立即派出侦骑,不劳费心。”刘钦立刻接口道。

“如此甚好。”何桢笑容满面,已经立场明确。

“说到情报的事。”张轨强忍着不满,挥手安抚身后的万俟诚后,又叹着气道:“其实正如方才提到的,本州胡汉杂居,每日进进出出的匈奴或者羌胡等外族,没有数万也有几百。此中定有贼军派出的耳目,来侦听朝廷大军的动向。监军率众抵达以来,并没有对军情调动加以隐瞒,也没有设置城中的戒严和搜索,让外客从容来去、无人盘问。如此情况下,你调兵遣将的种种举动,怕是刘猛早就知道了,也必有防备。”

“笑话,难道为了这等区区待死的小贼,而封闭偌大晋阳城中的进出,让商贾失去经营之利吗?况且他们窜逃塞北,连自保的力气都没有,哪里还有派来细作的想法,你实在是太多虑了。”贩奴刺史刘钦,时刻关心着他的生意,对此论调更是通盘否决。

“况且,就算贼军有了防备又如何?张郎君真不似个壮怀少年,胆子竟如此得小。”何桢心中定了主意,此时亲自上阵辩论道:“我仰仗天威、统帅大军,无顽贼不会被讨平,况是蝼蚁之辈乎?必以堂堂旌旗之阵,会战螳螂挡车之敌,何所惧哉?”

“二位!”张轨苦笑不已,没想到对方如此固执。

“行了,你若是没有别的事情,就可以走了!看你还算得上是关心军务,本监军会仔细想想这些话,再谨慎处理的。”何桢拂了拂手,开始下逐客令。这种话当然是官场套话,说着是考虑考虑,其实是再也不提。

“监军,就算你有自己的想法,可总得记得当初在洛阳,向胡大将军保证的事情吧?请你务必稍作等待,届时会师之后再一同出兵,可保万事无虞!”面对这种统帅,张轨实在是拿不出任何办法了,只好用这种话劝说。毕竟那是亲口允诺,对方也不好否认。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何况是胡将军呢?他们不了解贼军虚弱的实情,更不知道现在是乘胜追击的绝佳时机,这种话休要再提!本监军既然主掌北征军权,就有资格决定任何行动,没有你这等小吏说话的份!”那话不说也罢,何桢听到后更是满脸不快,答复得更加坚决了。他当然不想在千里之外,还被应是属下的胡奋所遥控,他觉得自己的判断更精准、更厉害,远胜于那种空有虚名的匹夫,而且也急于用事实证明这一点。

“监军!”话已说尽,张轨唯有叹息。

“呵呵,既然你这么忠心于他,不妨告诉你的胡将军。”何桢眯着眼睛,嗤着鼻子,不屑道:“若是他这么担心,我独自抢占了这个军功的话,那就快马加鞭地赶过来吧!原本看在同僚的份上,不论到的是早是迟,我还会在记功簿上算他一份。可是既然他这么想插手管事,那我也没必要再给他留面子,这份绝世功勋究竟抢得上抢不上,就看他自己的速度和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