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行险设谋(2/2)

“诸位大吏,敢问要是王太守极其恼怒,和当年的张敞一样,拼着最后在任的时间,硬要处罚几个人来杀鸡儆猴,那咱们岂不是无端遭殃吗?”短暂而匆忙的议论后,有个中年老吏怯怯得吭声询问道。他们都是有家有业,可承受不起这种风险。

“长痛不如短痛,这期间如果有谁不幸,遭遇他的迁怒而不幸被除吏的话,县中的大族会出资慰劳的,这点已经商议定了。”蒋玄笑容可掬,挥手示意左右宽慰道:“何况真有这种事的话,率先遭殃的必然是我等几个大吏,还远远轮不到尔等!天塌下来,先砸的也是我们!”

“主簿,要是其余各县临阵退缩,最终唯独我们没能完成垦荒任务,那可如何是好?”又有人提出质疑,这个提问貌似也很有道理。此事类似于后世所谓的“囚徒困境”,虽然符合各县利益最大化需求,但万一有哪个县想要屈服讨好于王太守,那就把压力转移到其他县身上了。

“尔等大可以放心。”蒋玄微微点头、缓缓答复,用自己从容的言行来安定人心:“各县之中,大吏或许出身于旁县邻郡,其余吏员基本都是该县人士。一言以蔽之,大家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同州亲旧乡党,究竟是配合王太守邀功重要,还是维持好亲谊重要,是很明摆着的事。遭受王太守处罚的人,只要过了这阵风头,我们可以联合举荐其本人或者子孙,必然不会失掉家族富贵。然而要是谁偏心向着外人,哼哼,那今后的乡品清议、贤良举荐,就都休想指望了。其余各县,想必不会有这种蠢人。”

在说这番话的时候,蒋玄脸上挂着笑容,眼神却十分锐利,扫视着在场的所有人。他说的虽是“其余各县”,却何尝不是在说眼前的本县吏员呢?眼前的道理很清楚,众吏继续议论了半晌,又问了几个不痛不痒的问题,很快就默认达成了一致。在这种讲究人情世故的古典乡土社会里,任谁也没有天大的本事,胆敢背离自身所处的群体做事,抱团是唯一的选择。

“张门督、皇甫录事,你们意下如何呢?”巡视了半场的胜利后,蒋玄没有忘记身边的隐患,神色复杂得注视着外人道。喧哗议论的众吏们,顿时沉寂下声来,随着这句问话转过头去。已经快过去一年的时光,许多人都快要忘了,这俩终究是游离于本县乡党、姻亲网络之外的客人。

“王太守的要求实在过于苛刻,而且这种虚造垦荒政绩的事情,对百姓有百害而无一利,有不如无。诸位说的,我们都赞同。”和同伴对视确认后,张轨面色诚恳地答复道。

“当真?”众人闻言欢喜,蒋玄却有点怀疑。

“的确是这样的。本县今年经历了很多事,还是尽量避免这种无意义的折腾为好。在这一点上,我二人由衷支持。”张轨呵呵一笑,把音量再度拔高,以表达自身的诚意。

倘若再追问,就显得很无趣了。蒋玄认可了这个答复,即便心底还有稍许的疑窦,可还是转身去和其余大吏们协商问题。今天的议事进行得非常顺利,他们已经取得了众人的参与,剩下的就是具体的操作了。匡胄会负责向郡吏暗中打探消息,鲍融会负责和其他各县联络通气,其余要吏负责安抚大族出资出力,而他蒋玄则总览全局,确保该计划的执行。

布置好一切后,众人嘈嘈杂杂得散了会。张轨和皇甫方回折返居处,途中倒是还和同僚们有说有笑,可踏入门后前者就变得沉默不语,脸色都霎时间阴沉起来。碍于周围的大族眼线,张轨没有表露出心事,直接冲到了自己的卧室之内,掩上门不知要做些什么。

“士彦,你在做什么?”原本二人已经各回卧室,皇甫方回想想都觉得同伴的言行有些蹊跷,赶忙又走过来想要问个明白。他登时惊讶得发现,张轨正趴在地上,忙活着从榻下的藏物处拿出几本册子来,上面已覆盖了厚厚的尘灰。他稍有印象,那是初任时的调查记录。

“嘘!”张轨慌忙回头,悄悄把门关上。

“你还翻这些劳什子做什么?”皇甫方回很是着急。

“当然是发挥它们应有的价值!”张轨神秘一笑,把那些册子宝贝似得擦拭干净。这是当初他和李申一道“征春赋”时,私底下走访调查出来的土地、户数情况,尤其是历年大族和官吏的盘剥和侵占。还记得那个时候,他单纯地以为递交给山涛、向秀等重臣,就能有一纸诏书下来伸张正义,可是换来的是诸位公卿的集体沉默。因此,他苦苦考证下来的这些精细账目,只能偷偷藏在榻下积灰。

“莫要惹火上身了!”皇甫方回惊呼着伸手欲抢。

“为何?原化你就这么害怕吗?”张轨闪身躲过,满脸不可置信得反问道:“你我读圣贤之书,食朝廷之禄,为的本就是济世安民。曾经我是没有办法,公卿不理解不支持我们的举动,那也就罢了。今日有这么难得的机会,难道要依然对时弊坐视不管吗?”

“呵呵,你倒是说说,机会在哪?”皇甫方回摇头苦笑。

“当然是太守王宏!我知道,他的确不算是个真心为民的好官,可用他这位太守的威权,却能够做到利民之事。”原来张轨心中早有了算盘,他在县廨中就打算好了:“他想要完成事先宣扬的政绩,我想要清退豪族侵占的农田和民户,这是可以互惠互利、合二为一的。现在已是年终,他为了完成所谓的垦荒计划,很有可能答应与我合作。借助他的官位,来彻底清退本县数十年积压的民田侵夺,以解生民之苦,岂不是绝佳的好机会吗?”

“我的天啊,我的天啊,你竟然会想到这一出?”还没有听完这段话,皇甫方回就感到头晕目眩,整个人都轻飘飘得站立不住。隔了好一阵,他才压低了声音,焦急地说道:“你可知道,这样无异于背叛了所有的共县乃至汲郡诸吏,乃至于牵连更远更广,会遭到怎样的疯狂报复?”

“不瞒原化,我已经有所准备了。现在共县的士家军户,都在我的掌控之下,利用好他们来清退田户,谁能够反抗呢?兵权在手,机不可失啊。”张轨嘿嘿笑着,把最重要的筹码摆了出来。得益于近期的事件,他在军中有了诸多亲信,的确是可以仰仗的力量,增添了他的自信。

“士彦,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和你争辩,然而这绝对是不行的。共县虽小,可绝不是表面看起来的这么简单,数十年积弊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化解。你大可以等到来日登上庙堂,从上而下得推行各类善政,何必这么匆忙处理呢?”皇甫方回使劲摇头,并不赞同。

“有王宏的政绩需要可以利用,是天时。有侵夺民田的证据和数目,是地利。有这么多士家的忠心拥护,是人和。现如今,天时、地利、人和我皆有,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人生皆无百岁,既然有绝佳的机会摆在眼前,我等不到头发花白、牙齿松动的未来,再去缓缓图之了。”张轨满怀自信,对着好友侃侃而谈。在成功处理好军户的几件事后,他对自己的能力手段有了充分的信心,觉得能够应付好这个棘手难题。

“那你准备如何着手?”皇甫方回叹了口气,接受现实。

“《韩非子》云,‘君不密失其国,臣不密失其身,几事不密则成害’。要做如此重大的事情,绝不能让旁人事先知晓阻挠,也不能片刻耽搁。现在我快马奔赴郡中去,亲自面前王太守,和他商议好措施。原化,你就当做全然不知,万一此事会有失败,我也必不会牵连于你。”张轨俯身收拾着行囊,回过头微笑道。

“真行此事,我又将安避呢?”皇甫方回耸耸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