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劳作浊职（2/2）

“是，是这样吗？”张轨对这套说辞觉得不可思议。

“当然，是我们心怀良善，体恤下情！”书吏们纷纷道。

“现如今，我们就‘还责于下’，命他们重新整理汇总，直接按照郡、县划分，整理数据、提供表单，也仍要附上详实而完备的原始资料备查，定个时限尽快运送到洛阳。就按李郎君刚才说的，命他们经办的大吏、县令、郡守，依次签字、按手印、盖官印，作为审核者的自身保证。如此一来，对错的责任就分清楚了，我们只要负责审核文件有无缺失、遗漏即可。对于统计的正确或错误，那只有身处实地的他们来担责。”吴艮笑了起来，满脸皱纹。

“县令、郡守？按品级来说，尚书郎比不上郡太守，我们更是比不上县令。这样发布下去的命令，管用吗？”张轨瞪大了眼睛，虽然已经有些宦海经历，可还是有点不敢相信。

“嘿嘿嘿嘿！”其他几个人，闻言都笑了。

“想让尚书台下符文，他们区区郡县之官，哪里够得上档次？别说劳烦客曹正式行文，只要咱们南主客小曹下个移文，他们也必须乖乖听话。尚书台乃是毗邻皇宫的凤凰池，岂是地方上的寻常鸡狗辈可比的？”吴艮带着满脸的骄傲之色，他是个尚书台的老资历了。

“张佐郎还是太好心了，焉知那些狡官猾吏的德行！要是换个权重的小曹，比如说都官、度支什么的，随意给郡县下的移文，后者都得拼了命仔仔细细做，生怕没做好得罪了京官！”书吏陶济，撇着嘴道：“他们之所以轻慢，不就是看着南主客地位偏低，才敷衍应付的吗？”

“对，很有道理。依我之见，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好好收拾这些郡县猾吏，让他们知道要对本小曹多多敬畏！回复期限的话，快马来回按两个月计算，再留一个月的缓冲，就定三个月足矣！给多了的话，反倒助长轻慢之心。”另一个书吏牟宽，捏着尖尖的下巴冷笑道。

“二位说得很好！”吴艮当即表示首肯。

“可是，加上来回，只给区区三个月的时间，地方上来得及统计吗？还是稍加宽限为妥。”张轨毕竟是从县吏干过来的，深知下层人手短缺的情况，以及鸡零狗碎的治理难题。他想起了当初，县吏们面对任务时的愁眉苦脸，千万事都堆叠在底部执行，确实不容易。

“这不是我们该考虑的。”陶济、牟宽齐声道。

“张佐郎太心软了。”另两个书吏江利、方德道。

“哼，哼。张佐郎，你以为我身在中枢，就不知道底下的情况如何吗？你不妨直说，那些所谓的郡县大吏，是不是穿着绫罗绸缎，吃着山珍海味，住是高楼大厦，行是华丽车马？”吴艮忽然转了脸色，不屑地说道。

“可，但是。”张轨被问得一时忙乱了。

“就说是不是？”吴艮提高了声音。

“的确有这种情况。”张轨不得不低头承认。

“那不就得了！你我在天子脚下苦熬着，俸禄不过是刚刚足够用。而他们在地方上无人监管，清闲无事、享尽富贵，究竟是谁该同情谁？既然此辈过得如此舒坦，难道不应该多干点什么吗？”吴艮压抑不住情绪，激动地吹胡子瞪眼。他曾听过很多“传说”，心中不平了很多年。

“如有机会，你愿意和他们互换吗？”张轨轻声反问。

“这，这算是什么问题？”吴艮感到莫名其妙，可愣了半天的神，才想到了如何反驳：“上下分工，是朝廷定的，岂有私人置换的道理？何况大家各有所擅长，我们适合在高处把握方向、谋划大局，他们适合在底下遵从命令、具体执行，职业没有高低尊卑之分。”

“哦。”张轨淡淡得回了一句，觉得多说无益。他从对方的口气里，唯独听出一个意思，那就是“互相伤害”。吴艮等人觉得自己过得不幸福，没有捞得足够的权和钱，所以对着他们心目中的“败类”出气，实则是因为更底层的后者无法反抗。而他亲眼见过，县中大吏如蒋玄、匡胄等，面对层层下压的任务是怎样的焦头烂额，那真不是尚书台的相对清闲可比。要是真有机会的话，他相信县吏绝对愿意来当这里，尚书台官吏却绝不肯被下放。

“行啦，张佐郎就不要大发善心了。这件事不仅关系到你个人，更是关系到本小曹的地位，不能让郡县给看低了！总之，让他们按时交上数据，关系到南主客的脸面和尊严！我自会与李郎君说，再宽限点时间，你无需担心。”吴艮一锤定音，直接免去了请示的步骤，先斩后奏地率先下达了指令，让陶济、牟宽立刻撰写文书。

“李郎不是说，时间不得拖延吗？”张轨又好奇了。

“那个余孽，他懂个什么！尚书台的任务，向来是提前布置的，没那么慌慌张张。比如说赋税统计这件事，尚书台最初口径是年底前完成，给我们定的就是九月完成。我们派给州里，是七月完成。州里派给郡里，是五月完成。郡里派给县里，是三月完成。如此一来，三月开始就能层层递交上来，省得延误了年底的最终时限。这是惯例，你以后会明白的。”吴艮斜着眼解释道，并不觉得这个规矩有什么别扭之处。

“余孽？”张轨咀嚼着这个词，很想追问。

“走吧，随我出去。”吴艮招了招手，对此不再谈。

“去哪里？”张轨随之站起身问道。

“去做真正该做的事。”吴艮眨了眨眼，引路出门。